窘迫之境 愛之深,毒之重

這一男一女,很快就互相上癮。

那是一種很痴纏很痴纏的愛情,見少一眼也難以忍受,兩個人的心是互相鉤纏著的,一離開,心就痛。

別離開……別離開我。我們心上的那個鉤,把我們心頭的肉也撕扯開。

他們是一雙借著接吻呼吸的戀人,四條手臂每分每秒也在盤纏。終有一天,上天會把他們點化成一株連理樹。

為什麼會如此火燙激烈?誰也解釋不了。而身在局中的人,更是只懂得隨心而行。腦袋是毫無用途的,它只是一堆領受著激情入侵的細胞。

從早上張開眼的第一刻,愛情的盼求隨即展開。入目的第一個影像,必然要是死神的臉。當張開眼後看不見死神,就會無助得彷彿整個世界正在遺棄她。

惘惘然,隨著心靈的牽引,陶瓷遊走大宅內,盼待撲向那個靈魂的歸宿。

有一回,她在花園找著死神,於是她就跑前去,從後抱住他。她覺得自己像失去主人的小寵物,只不過分離一會兒,也但覺無法獨立求生。

死神轉頭望向她,又把她擁進懷中。他撫摸她的小臉,輕輕問:「怎麼了?」她就在他的胸懷中摩擦臉龐,聲音小小地說:「想你疼我。」

他怎會不疼她?世上萬物,他最疼的就是她。

他說出心底話:「我什麼也不想做,只想日夜疼惜你。」

她沒有說話。氣氛太濃郁了,沉厚而性感地,把抱著的人融成一團。

太多情話可以說,太多情話想說,像這樣的抱著,情話不用說出來,已經溢滿耳畔。

她就融化在他的懷中。再沒有別的時候,她能有這種自覺軟如無物的快慰。

可以盡情融化於一個男人的懷內,是多大的幸福。

他們是一雙靈魂交纏,而肉體亦不能離開對方的情侶。愛上一個人,那種渴求是無止境的。

死神抱著陶瓷在床上,他這樣告訴她:「我要成為你此生最不能忘懷的情人。縱然你的此生綿綿無盡。」

她看著他漆黑的眼睛,然後以自己的棕色眼睛默許他,又以綠色眼睛傳達信息。那顆美麗的綠寶石在說:「那麼,我要你很愛很愛我。」

黑眼睛聽得明白。黑眼睛的主人覺得很幸福。

真絲的床單上,肉桂色的肌膚和漂白如搪瓷的肌膚相親相愛,像黑夜與白晝的結合。死神體會著凡俗最歡樂的事,肉體的情慾、眼目的情慾……原來在塵世間,人可以透過身體讓靈魂跳躍,為什麼只憑一副軀體,他的整個宇宙得以變改?每一回因著陶瓷而來的澎湃,都如嗎啡上腦,而且毒癮一次比一次深。在中了毒之後,他所愛的人所擁有的眸子,更比星辰明亮;而那把聲線,動人悅樂如天使的絮語。因這個他愛著的女人,他的肉體與精神都更脫俗超群。他已全然明白了人類的愛戀,如非親嘗,根本無法想像。

為什麼,快樂會比別人多。

為什麼,這種快樂時而輕時而沉重。

為什麼,上一刻如像有一千個瘋子在耳邊說話;而下一刻,又寧靜恬淡如無波無浪的幽谷小湖。

每次看進她那雙異色眸子,他也看見自己的未來。在那未走進的時空里,也不外乎是他和她。

她的身體雪白如被漂染,嬌柔脆弱,叫男人只能小心翼翼。這種一握便碎的美麗,卻如深淵一樣叫他跌墮和沉迷。

縱身於內,他連站立的能力也失去。

他崇拜她、沉落於她、不能沒有她。

他對她說盡天下間的蜜語,而他但願所說出的每一句,都能如宇宙的盟約一樣的堅貞。

「我會給你全世界,猶如這個世界是屬於我的。」

星塵旋動在她的眼眸中,那顆綠眼珠尤其閃亮。她對他說:「但我一早已擁有全世界。」然後她又說:「抱著你,我倒想放棄全世界。」

他的心激動雀躍如一個新的宇宙的盛放。他捧起她的小臉,深深地吻下去。他吻了很久很久,長久得無涯無盡,怎樣吻也吻不完。

這樣的吻,如一種緩慢的燃燒。這樣的焚身,一邊痛一邊喜樂。

陶瓷有一刻但覺呼吸不了。她悄悄離開他的懷抱,臉上泛出紫色的陶醉。她細細地喘著氣,片刻後含笑告訴他:「像是被命運所吻。」

在這瞬間,命運待她真的很好很好。

日子是這樣無盡軟綿,輕飄飄,身與心都不著地。

在雲霧中,她領受著狂喜。卻又總是,偶爾有一刻,心頭那個鉤,會拉扯得很痛很痛,是一股苦澀與悲哀的痛。

被人愛著,不是挺圓滿了嗎?

為什麼,心仍然會痛?

她抬起那雙不可思議的眼睛,望向她所愛的男人,如此問:「為什麼你這樣愛我,我還如斯難過?」

她解釋不了自己的悲哀。

而他的心,剎那間抽動的痛。

他覺得,一定是自己做得不夠,所以她的快樂才會不完全。

而這個女人的難過,如最劇烈的毒藥那樣腐蝕他的心。

他愛她,所以她不能有丁點的難過。

他向她提議:「要是你脫離塵世,會不會好過一點?讓你死在我手上,你的官感再不會痛亦不會愁。在我的世界裡,你只有安逸,永受我的保護。」

她輕輕點下頭,臉上一片虛弱的美。

叫他怎能不動容?況且,她的哀愁已傳染了給他。他把她抱進懷中,動作細巧得如抱著一尊水晶,他不能容許她有半分損傷。

這樣愛著一個人,差不多每移一步,都帶著心痛。

既然答應了,死神便讓陶瓷死。

那是一個很傳統而凄美的死亡。死神注滿一缸水,把陶瓷放進水中,替她按摩之後,便給她注射麻醉藥。漸漸,她的視線朦朧,眼皮沉沉垂下。當她的頭顱傾側一旁後,死神便把她的身體移向前,讓她的臉孔淹沒在溫水中。

氣泡由她的鼻子內向上升,死神坐在浴缸邊沿,靜靜欣賞她步向死亡的容貌,她的臉孔看上去更白更雅緻,她的棕發飄在水面上,而她的雙臂無力地半浮半沉。

她將會是一具美麗無雙的女屍。

死神微笑,他的神態耐心而優雅。沒多久後,他便能親自接她上路。

這樣子,他便能完成第三回合的考試,而陶瓷又能與他相伴;她會免除所有生命中的不安,他會盡一切能力保證她得到無憂而絕對喜樂的日子。

他會以最善美的感情安撫她的靈魂,在一切都如願而盡情之後,她才會又再上路,投要投的胎,暫時離開他一段日子……

死神沉默的臉上亮出一抹愉悅,他對她的死亡充滿著憧憬,在那個他更有把握的時空,他是必能送給她更多的快樂。

這個注滿水的浴缸是一個子宮,陶瓷浮動於內,等待著真正的新生……

忽爾,陶瓷左手手腕攣動,繼而,她的上半身也抖動起來。氣泡改由她的唇冒出,那原本已合上的眼帘,在水中微震數秒後,重新張開。

陶瓷放棄了死亡的念頭,她要活。

她的靈魂帶動了身體。她不要死。

死神明白她的意思。他俯身把她從水中抱起來,當她離開水面之後,她就如初生嬰兒般有著強烈反應,她喘氣又咳嗽,渾身寒冷無力。

她在死亡邊沿走了一轉,潛意識告訴她,時候未到。

死神把陶瓷抱到床上。這個如從水中誕生的美人張開眼睛,軟弱虛疲地望向賜她死亡的男人,輕輕說:「我辦不到。」

他以手心輕掃她的額頭與臉龐,安撫她:「我們來日方長。」

她的眼神迷離,似乎沒有力量思考他所說的話,靜悄悄地,她又再合上眼皮,沉沉睡去。

死神拿來毛巾印去她身上的水滴,很有耐性地把她的頭髮輕輕抹乾,他不想她醒來之後頭痛。

既然不想死了,他就要她活得很好。身體髮膚,都不可以有半分勞損。

當陶瓷的頭髮與肌膚都清爽了之後,死神就笑著凝視他的愛人。他滿意自己這種容許她去選擇生或死的氣量,他喜歡自己當一個懂尊重愛侶的男人。

他沉默地欣賞她的姿容,沉醉地,來來回回看了多遍,心中的驚嘆漸次響亮。啊,這個他所愛的女人,美得天地動容。她美得,讓他的心好痛好痛。

怎可以這樣美?美得讓一個男人重新定義出幸福。

他伏到她的身旁,呼吸著她的體香。不知不覺間,他的眼角醞釀出淚水。

他的愛情,讓她看來美得如此不可思議。他實在激動到不得了。他的眼淚,是一種對她的歌頌。

死神LXXXIII因為親嘗了愛情,所以常處於一個銷魂的狀態,感覺高升神妙,然而極之不安穩。

實在太想太想吐露心中的感受,在一個喝了酒的晚上,死神就對鏡向另一半訴說心事。

死神說:「我完全想像不到我會有這一天。」

另一半無話。

死神望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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