窘迫之境 自殺

有一回,當死神LXXXIII與桑桑步過黑隧道與白隧道之後,他們在那迷離的空間中目睹一件可怕的事。

一個剖腹自殺的人跪在地上,重複著剖腹的行徑。而這個人的跟前,站著一個披著斗篷的身影,斗篷之內並沒有臉孔,只暗暗閃亮出一雙冷酷的眼睛。

斗篷人監視著剖腹自殺的人的行徑,他要確定這個人無間斷重複舉刀剖肚的動作。自殺的人在苦淚中張開嚎哭哀求的口,嗚咽著渴望救贖的叫聲,然後舉起滴血的軍刀,向肚皮橫切剖開,腸與內臟爆裂湧出,自殺的人看到流滿一地的器官,心情實在沮喪到不得了,他既痛楚又無奈,只好悲苦地垂下頭,再以雙手把內臟塞回肚子中,繼而看著肚皮的裂縫自動癒合。他哭著搖頭,又抬起苦情的淚眼,乞憐地望向斗篷人,他渴望斗篷人會朝他點一點頭,甚或是轉身而去。然而,斗篷人卻不給予他任何反應,那雙在幽冥中暗亮的眼睛,無情地瞪著他不放。

自殺的人咬著牙悲嘆,自知無路可逃亦無可選擇。他又再提起軍刀,重新朝自己的肚皮剖開去,內臟再一次涌瀉四散,他也再次在痛苦與失望中徘徊。斗篷人沒表示滿意亦沒示意停止,於是自殺的人只能重複著無間斷的痛苦,情景再悲凄亦無法獲得憐憫與救贖。

桑桑看得目定口呆,臉色發青。死神擠出慘不忍睹的表情,看不了一會,就拉著桑桑離開。有時候死神會誤闖到這些空間來,這裡發生的事他無從過問或管束,縱然,那個剖腹自殺的男人,原應是死神LXXXIII在三十年後接上路的亡靈之一。

死神與桑桑步進白色隧道之內,在柔光包圍之下,桑桑才放膽問死神:「剛才發生什麼事?」

死神告訴她:「自殺的人正受著Lucifier的折磨。」

桑桑皺起眉:「但他原本是你將來要接上路的人。」

死神嘆了口氣:「誰叫他今日自殺?他了結自己的生命,就等於放棄靈魂的自由,於是只好落入Lucifier那邊,一直重複自殺的苦難,直至三十年後,那原本的陽壽死期。」

桑桑打了個寒顫。「好可怕。」

「對哩。」死神也感同身受。「無間斷的苦楚。」

桑桑問:「自殺真的如此罪大惡極?」

死神點下頭,然後說:「所以就算你在返回陽間後挂念我,也不要以自殺來見我。」

桑桑迷茫地望向前方。「自殺就見不到你了……」然後,她又說:「斗篷人很可畏吧!」

死神揚起一邊眉毛,表情沒奈何。「就算是神祇,面對他們那邊的事情,也只有震慄的份兒。總之,一旦落入他們那一邊,就永不超生。」

桑桑再次打寒顫。「真的好可怕……」

說著說著,死神與桑桑就步進片場之內。這陣子,死神也揀選不到回陽人,是故片場的氣氛有點沉靜,只有零星的搭建道具布景聲。

死神就與桑桑走進放映室,觀看一段又一段回陽人的電影片段。

銀幕上,一名回陽人正死在外星人的死光槍之下。

桑桑問死神:「你認為做人幸福嗎?」

死神的側臉在輕笑。「我憐憫他們。如果可以的話,我但願他們可以更幸福。」

桑桑又問:「怎樣才能更幸福?」

這側臉在漆黑的放映院中亮出一種尊貴。「長命、少苦難。」他說得很簡單。

桑桑垂下眼,思考著要否認同。

死神輕語。「人不想死,為何要他們死?」

「為何人不能似神?神不會病不會痛。為何只有人才要苦難重重?」

「輪迴數百世之後,人依然苦。幹嗎仍要他們輪迴?」

死神在漆黑中說。桑桑凝視他的側面,感受著他的悲憫與慈憐。

桑桑說:「你對人實在太好。」

死神垂首,說:「我受不了他們那些苦。」

每次感應到人類的苦,死神的心都痛。他不得不承認,他的心愈來愈靠近人類。

他笑著說:「我就快變做他們一分子了。」

桑桑輕握死神的手,以示明了與安慰。

死神說:「告訴你一件事,請別取笑我。」

桑桑溫柔又可人地望著死神,然後,她聽見死神如此說:「我深明所有死亡的技巧,也懂得讓他們過身得愉快。然而,我但願可以在他們臨終的一刻,告知他們生命的意義。有時候我以為我明白人生的意義,有時候卻又不。」

桑桑把死神的話聽進耳里,慢慢地消化。銀幕上,一名回陽人扮演著《Armageddon》中的Bruce Willis,他為拯救人類而犧牲自己。

死神徑自微笑,這樣說:「我懂得的會不會太少?」

桑桑不知怎回話。

死神說下去:「我知道的,不比他們多。」

然後,桑桑就想到該說些什麼了。「相公,不怕啊!要學習些什麼,有娘子陪你!」

頃刻,死神心中的哀愁一掃而空,他只管全心全意地雞皮疙瘩。他把眼珠溜向桑桑,這樣說:「我百分百相信你會使用魔法——你總能成功地讓我毛管直豎,作悶兼反胃!」

桑桑笑得傻氣,一臉天真可愛。

死神做了個怪表情,然後就站起來離開座位,一副避之則吉的神態。

桑桑仍舊笑眯眯的。死神雖被嚇走了,但起碼他已忘記了憂鬱,頓時變得精神爽利。桑桑掩住嘴呵呵笑,沾沾自喜地認為自己是個優秀的好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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