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 B

表面上,阿夜這陣子滿面笑容。

Sunny看著終日微笑、大笑的阿夜,嘖嘖稱奇,怎麼,天宙搬走了,阿夜真的好像比從前開心。

她買了健身單車回來練習,又養了三條紅吊和火帶熱帶魚,更要命的是,每天都捉著Sunny說這說那。

「你多些叫你的男朋友上來嘛,他住進你的房間我也不介意。」她對Sunny說。

Sunny取笑她:「天宙不在你便立刻變態起來。」

阿夜蹙起眉反駁:「什麼變態?我還不是與從前一樣!他只不過是個租客,租客始終有天會搬走。」

「若你想的話,他可以不只是租客。」

阿夜騎在健身單車上,很沒所謂的樣子:「他已有了女朋友。」

「但天宙肯定喜歡你多一點。」

阿夜對Sunny的說話沒回應,裝作聽不見,只是說:「上次你替我解夢,好像說我有感情疑難。」

Sunny拿著鏡與定型水,對準位置噴在頭髮上。「你的夢我不記得了,但天宙的夢我倒記起,他夢見坐在屋頂夢見光亮大鏡,他是理應有新戀情。」

「是嗎?」阿夜小聲說,Sunny記了她的夢,她自己卻沒忘記,那個旅行團的夢,Sunny表示,新轉變會令她惶恐不安。

新轉變明顯是天宙結識了新女朋友,而又的確令她誠惶誠恐,原也不知道,天宙不在身邊,會是如此不習慣。雖然她還是不肯承認,雖然每次提起天宙,態度還是那麼強硬。

Sunny補了點口紅,拿走背囊。「上班了。」

阿夜依依不捨似的。「多說兩句話。」她知道,Sunny一走,全屋便會變得空空的。

「遲到便沒有勤工獎。」

「你與安仔回來吃飯嘛,我煮火鴨絲燴面給你吃。」阿夜試圖引誘。

Sunny眼珠一溜,想了想,還是說:「不行啊,今晚買了戲票看七點半。」

「那麼,晚上回來吃糖水。」

還是屈服。「好吧,哪一種?」

「紅豆沙?白果腐竹?蓮子蛋菜?」

「紅綠混合加麻蓉湯丸。」Sunny眯起眼一副饞嘴相。

阿夜眼見能成功引誘Sunny晚上回家,暗自舒了一口氣。

Sunny離開後,阿夜再踏了十五分鐘健身單車,然後又餵了熱帶魚,洗了臉,繼而走到街市買材料煲糖水,整個過程,她也是笑著的,笑得生硬而刻意,她不想自己不開心,所以退自己笑,縱然笑著的樣子實在尷尬。

洗紅豆綠豆,開水煲水加片糖。阿夜以一種奇異的寂寞感完成所有動作,站在廚房內,瞪著那大大的煲,她但覺一片茫然。

該不是喜歡天宙吧?從前也不覺得的,為何他不在,她便變得如此不安?

整件事既荒謬又自私,當別人對你好你不稀罕,一旦他停止所有關心,你才驚覺從前不真實的原來是最真最實在。

最初失去Marc,阿夜只覺天旋地轉世界停頓,她曾經以為,既然Marc也可以失去,世上再沒什麼不能失去。

現在天宙走了,她感受到是沉著的寂寞,沒有激動沒有哭聲,只是,突然都變得寂寞了。

Sunny、安仔回來後,阿夜熱情地招呼他們兩人喝糖水,那熱烈的態度,明顯是生怕他們不多喝兩碗。她想留下他們,以便解決她的寂寞。

托著下巴,看著面前親密情侶你一口我一口地喝糖水,阿夜心想,大概自己很快便會習慣,天宙與自己,就是欠缺這樣子的親密,沒有甜蜜回憶,大概也就很容易忘記吧!

幸好,時近考試,已經三月尾了,溫習功課應可以成為最佳的治療劑。

筆記一箱箱抬到跟前,也忙於四周問同學借功課來影印。有時候在校園東奔西跑,她也會渴望與天宙碰個正著,不是想開始些什麼,而是,她希望可以溫柔舒暢地問候一下,帶著笑容的,在和煦的陽光下互相對望,開開心心地說說話。阿夜知道,這就是她與天宙沒經歷過的,他倆從沒和和氣氣地說過一句話。

現在願意和氣了哩,她對自己說,但願天宙知道。

就在某天黃昏,阿夜在校務處取過考試時間表後,在升降機內與天宙碰上。

升降機門一打開,捧著書的阿夜看見天宙與人群步進,即時的反應是瞪大眼,然後就是笑,笑得很傻。

「怎麼你會在十四樓出現?」阿夜問他。

天宙說:「與同事開會。你到二十樓拿考試時間表?」

「嗯。」阿夜說。

天宙望著她,點了點頭,然後下意識地仰臉望著升降機頂的樓層顯示板。

十樓、九樓、七樓。阿夜也模仿天宙向上望的姿勢,一邊盯著下降的數字,一邊在心裡盤算著應再訪些什麼。答應過自己要和藹地對待天宙,剛才笑得尚算和藹吧!然而為什麼天宙沒有什麼表情的?不會是不喜歡看見自己吧!好,問候一下他的新女朋友。對,要大方得體。

「天宙……」阿夜說。

「嗯?」天宙回頭望向她。

剛想說些什麼之際,升降機已到達地面,阿夜與天宙只好隨人群步出。

「什麼?」天宙在升降機外問阿夜。

突然地,阿夜又不想說上那麼多。「想叫你take care。」她只說了這一句。

兩人站在升降機外,因著人群散去,他倆反而尷尬起來,對望了五秒,是阿夜首先不好意思,不知說什麼好,然後踏前一步,揮手說再見。

「努力讀書。」他告訴她。

她笑,長長的雙腿走得很快。

她一邊走,一邊想,真是的,碰上了卻不能好好地說話,但她真的希望可以好好地與他說話啊,是否剛才人太多?又是否,根本已是不可能的事。

其實可以大方一點,約他到餐廳喝杯咖啡,那麼事情便好辦得多,只是不知道為什麼,面對面的時候硬是大方不了。

阿夜倚著牆,回頭望了望,確定天宙不在視線範圍後才安心。真是的,天宙卻那樣大大方方,在升降機內之時一臉氣定神閑,完全察覺不到他目光有異,是他慣了隱藏,抑或她過去實在傷得他太多,現在一旦離開了,便不再有感覺。

在回家的路上,阿夜有點精神恍惚。啊!終於碰上他了,一直期望碰上他,一直希望可以好好地說話,原來,碰上了也只不過是這樣。

其實不是這樣可以怎樣?心底里是否奢望天宙會像從前那樣鞠躬盡瘁,依然滿臉關心滿眼溫柔?阿夜這才知道,有些東西真是一去不回頭,沒有任何事情可以永恆地保持熱度。

她虛脫地跌坐在家中沙發上,忽然落下了淚。

真奇怪,她在落著淚的時候想,怎麼了,居然哭起來。

為什麼會哭啊,究竟為了什麼?

是為了天宙的冷淡吧?她終於知道,這個曾經對她那麼好的男人已不再屬於她了。不珍惜,通常都有報應。

大概也不值得落淚,他不再對自己好,便找一個天宙牌代替品好了,哭什麼?

該不是喜歡上他了吧?

阿夜抹了抹淚,抖震著手替自己燃上一抹甘菊混和香橙的香薰。

她坐下來,嘗試穩定自己的情緒。

到不再落淚之後,她走進浴室洗臉,看著鏡中的自己,自言自語:「他愛上了別人,我才愛上他。」

話一說出來,她才懂得害怕。

該不是吧。只是見著他之後一時激動罷了。

「該不是該不是該不是。」她對鏡猛地搖了搖頭。

到停下來時,看到鏡中人的一臉沮喪,她才察覺,似乎,真的有事發生了。

之後的三數天,阿夜益發迷亂與不安。只是她不知道,她還有一點機會。在升降機內面無表情,狀態穩定的天宙,依然喜歡她。

只是,成熟的男人從來都很有尊嚴,尤其是,他曾經失去過。

再碰上阿夜,天宙也很高興,只是因為他不知道阿夜的高興,所以他並沒有表現出來。

在看著阿夜從升降機往外跑遠的一刻,天宙還以為阿夜不喜歡看見他,所以才急急離開。

因為他誤以為這又是再一次的拒絕,所以他並沒有把事情深入地去想。

橙色的天艷得帶點詭異,天宙向這橙色走近去,思考著要送什麼生日禮物給雅慧的母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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