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呂丹田飛劍尋釁,徐鳳年南渡示威

這一日的廣陵大江,上下百餘里的浩淼江面,如有兩尊天庭巨人舉錘擊水,天昏地暗。

後世有野史記載,廣陵江這一日海水倒灌。

一路南下,除去那些崇山峻岭的上方,幾乎已不見積雪。

料峭春寒最凍骨。

北涼騎軍再往東南方向推進一百二十餘里,就等於進入廣陵道。雖說距離真正的戰場,時下離陽新任兵部尚書吳重軒麾下大軍和西楚向西突圍主力的對峙陣線,猶有一段路程,但哪怕不用掌握第一手戰況的將校都尉們出言提醒,僅是憑藉行軍路線四周出現越來越多的離陽地方斥候偵騎的身影,就已經足以讓這支北涼騎軍推出大致形勢,便是平時只有那份親昵勁頭的洗馬喂馬動作,也不由自主地透出了幾分肅殺意味。拂曉時分,距離大軍拔營還有半個時辰,暫時充當這支鐵騎主將的北涼王徐鳳年,在臨時搭建的簡陋軍帳內召集了所有將領校尉,連同袁左宗、寧峨眉、洪書文在內,總計十六人。大帳內並無桌案,那張半丈寬高的廣陵道輿圖掛在帷牆上,主要關隘城池早已清晰記錄,甚至連各處駐軍數目都以一絲不苟的朱紅小楷仔細標註,精確到了百人。

徐鳳年側身站在那幅輿圖下,依舊懸佩那柄當年從江斧丁手上搶過的名刀過河卒,只是摘下了涼刀。徐鳳年看著呈弧線圍站的各位騎軍將領,舉起戰刀,在那幅足以讓離陽兵部衙門感到震驚的地圖上畫出一條路線,笑道:「接下來我們就要過綠荷郡,途經蔚水、灞下兩縣,正式進入廣陵道。也許是咱們在淮北兩州走得太慢,然後在淮南道走得太快,導致朝廷大軍措手不及,所以沒能跟上咱們的步子,否則薊州騎軍應該在兩日前到達多山嶺小徑的山陰郡一帶,對我們進行先頭阻截,利用五方、松雲兩城作為依託固守待援,等到兵部許拱的京畿大軍,聯合當地兵馬,共同死守這條坐擁地利的天然防線,逼迫我軍不得不再往南突進八十餘里,繞道東行進入廣陵。但是如此一來,我們務必就要跟火速北上的青州兵馬相撞,只要稍稍拖延,號稱兩萬大軍的西蜀也會浩浩蕩蕩趕到。」

徐鳳年說到這裡,略作停頓,勾了勾嘴角:「只可惜啊,那位顧家的毛腳女婿跑得還是慢了點,所以估計這會兒許侍郎已經指著薊州將軍的鼻子吐口水了。不過我要是有機會站在許侍郎跟前,一定要為那薊州將軍說情幾句,『他娘的你許拱躲在薊州右翼慢慢晃蕩,憑啥要咱們累得像條狗的薊州騎軍急匆匆湊上去被北涼鐵騎打?誰不知道那大雪龍騎上馬成騎甲北涼,下馬步作也是絲毫不輸給幽州步軍的?老子來中原是撈功勞的,可不是急著投胎的!』」

除了不苟言笑的袁左宗,帳內諸將哄然大笑,尤其是幾員打過春秋戰事的騎軍老將,更是咧嘴很大。這撥人雖然大多是在北涼邊關得到的將校官身,但是在赴涼之前還是小卒的時候,大多聽過各自軍中老校尉們的吹噓,說大將軍在戰前排兵布陣每次都少不了拿敵人開涮一通,據說西壘壁戰役打得最艱苦的時候,被譽為春秋兵甲的西楚葉白夔也沒能逃過一劫。

等到笑聲停歇,徐鳳年收斂了輕鬆神色,沉聲道:「我們大雪龍騎如今仍是一萬有餘的兵力,但是真實戰力如何,自家人知道自家事。葫蘆口全殲楊元贊西線大軍一役,我大雪龍騎戰功最大,但是傷亡也絕不是小數目,戰死沙場的就有三千四百人!因為受傷不得不退出邊軍的將士,事後也有一千兩百餘人!一萬人,到頭來幾乎只剩下了半數老卒。我不妨在這裡說句得罪那兩支重騎軍的話,他們傷亡也屬慘重,但是相對而言,我敢讓這兩支騎軍從涼州左右騎軍中選人,甚至是從幽州精銳騎軍和陵州地方上的少數駐軍中抽調,但是對於大雪龍騎,別說陵州,就是幽州我都沒有抽調哪怕一騎!一律從涼州關外選人。我徐鳳年可以拍胸脯說,每一名新卒的增補進入,都經過了清涼山和都護府的雙重篩選,每一名新任都尉,他們的沙場履歷,我徐鳳年更是親眼過目,必須在我點頭後,再由褚祿山和袁左宗一起同意才可以赴任。可既便如此,比起當初那支趕赴葫蘆口的大雪龍騎,顯而易見,現在的這支大雪龍騎……」

帳內所有在關外戰功煊赫的武將都感受到一股沉悶的窒息感,不僅僅是那個年輕人身上的北涼王頭銜,也不僅僅是什麼江湖宗師陸地神仙,還有徐鳳年通過這幾年的所作所為,一點一滴慢慢積攢而來的個人威望。要成為一軍主帥,不用是那種衝鋒陷陣的萬人敵,不但徐驍是如此,就算是身為大宗師的顧劍棠,早年在春秋戰事中身先士卒的次數其實並不頻繁,陳芝豹更是如此。打得了勝仗,打得起敗仗,其實就夠了。而眾人身前這位年輕藩王,沙場、廟堂、江湖,好像都沒有輸過。當然,據說在某處戰場,咱們北涼王那是吃過大敗仗的,連燕文鸞、陳雲垂這些功勛卓著的大將,偶爾聽到下屬鬼鬼祟祟提及此事,也從不呵斥,相反露出只有大老爺們兒都懂的那種會心一笑。

徐鳳年在賣了個小關子後,一本正經道:「顯而易見,現在這支大雪龍騎軍,要說碾死什麼薊州精騎京畿大軍,依舊沒啥難處。」

這次就算是袁左宗都有些忍俊不禁。

徐鳳年說道:「這次我帶著你們來廣陵道蹚渾水,一般北涼百姓肯定不知道真相,不過帳內各位或多或少聽到過一些,其實如你們所聞所猜,那就是真的。」

不等眾人表態,徐鳳年已經沉聲道:「不管如何,誰有怨言,甚至是誰想罵我幾句,都等回到北涼境內再說。這次南下,除了蔡楠的兩淮邊軍,咱們不得不打個樣子出來。接下來在跟吳重軒的北疆大軍面對面之前,我的宗旨是能不打仗就不打仗,我大雪龍騎就算在這裡一騎拼掉一百朝廷兵馬,也是樁虧本買賣!當然,許拱、袁庭山這些人非要死攔到底,那就打,一次就打怕他們!在這之前,我還有件事要跟大家先說明白,真正的惡仗還是跟吳重軒的較量,因為此行突入廣陵道,除了我要接一個人之外,你們也要趁機吸納一定數量的西楚『潰軍』,初步估計在兩百到三百之間,多是青壯歲數,在戰場上會以小隊逃難騎軍的面目出現,到時候我們為他們提供北涼戰馬和輕甲,當然還有涼刀,迅速將這支兵馬打散融入我方大軍,在這之後袁統領會率領你們離開西線戰場,我最多在一日後與你們會合。」

徐鳳年用涼刀在地圖上重重一指:「不出意外,許拱的京畿兵馬和袁庭山的薊州騎軍會在此地碰頭,許拱將以城牆較高的柴桑縣城作為據點,車野的西蜀步卒和青州大軍,則分別位於我軍後方和南方,各有城池關隘作為依託,敵方整條戰線呈現出一個半弧。柴桑兩側地勢雖平,但水網縱橫,並不利於大隊騎軍馳騁通過,因為僅有一條寬整官道已經被柴桑官府驅使百姓聯手毀去,尤其是每兩百步間隔,挖掘出條條丈余寬度的溝壑,若是再來一場稍大的春雨,將會更加不利於我們的推進。據悉,許拱大軍攜帶有大量兵部庫存的重弩,更有重甲一千七百副,其中大弓營神臂營總計四千人,自然是要在逼迫我們下馬作戰的同時,死守柴桑。如果我們選擇繞過柴桑城,在那條官道上滯緩不前,極有可能徹底喪失作為騎軍的原有主動,那麼被包圍後進退失據的一萬人,對陣戰線伸縮自如的六萬餘人,何況對方主帥又是離陽數得著的名將許拱,所以對我們來說,打不打那座柴桑城,都只是下策。」

洪書文小心翼翼道:「王爺,末將看柴桑附近的地理形勢,若是往北繞路,就要兜出一個大圈子,而且那邊同樣也有個類似柴桑的北姑城,不過如果咱們改變既定行軍路線,迅速往南,做掉那支尚未趕到柴桑的青州兵馬,然後做出兵臨靖安道的樣子,想來會比較有趣。如今世人都知道靖安道從靖安王趙珣到經略使節度使,三個當家做主的傢伙,都與咱們北涼大有嫌隙,哪怕許拱明知道咱們的初衷是更換戰場,他也擔不起靖安道戰亂四起的風險,只能被咱們牽著鼻子走。只要他們離開柴桑,尤其是薊州騎軍和京畿大軍出現脫節,那我們的機會就來了,只不過唯一要注意的就是咱們拖後的游弩手,要多殺些吊在尾巴上的敵方斥候才行。」

徐鳳年一臉無辜道:「我像是那種為報私仇不惜大動干戈的人嗎?」

洪書文悻悻然不作聲。

袁左宗第一個古怪笑道:「不像嗎?」

諸位將領先是面面相覷,繼而很不給面子地哄然大笑。

徐鳳年對此早有預料,很快就笑道:「既然如此,那就做樣子做到底。牛千柱,你領千騎去攔截西蜀大軍,沿途儘管放出消息,打著『敘舊』的旗號!反正中原本就沒人相信我們是來平叛的,如此一來剛好坐實了他們的胡思亂想。」

一位肌膚黝黑、身材魁梧的漢子瓮聲瓮氣問道:「王爺,一千騎是不是少了點?」

徐鳳年思索片刻,點頭道:「那就讓龐建銳再領千騎策應以壯聲勢。」

黑炭一般的漢子趕忙擺手道:「王爺,不是這個意思,屬下一個屁大的校尉,這輩子也沒領過兩千人以上的兵馬,這不借著這次跟隨王爺來中原逛盪的機會,也好裝回將軍。俺不敢跟王爺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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