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議事堂劍拔弩張,徐鳳年決意南下

那一刻,徐鳳年不論是與拓跋菩薩轉戰千里,還是下馬嵬一人戰兩人,或者是欽天監殺人,這一生從未如此豪氣,只見年輕藩王大袖一揮,率先坐在那張椅子上,朗聲道:「坐!」

就連徐鳳年都不清楚,夜幕中,一隊隊人馬會不約而同地依次進入州城大門。

幽州有北涼步軍主帥燕文鸞、副帥陳雲垂、刺史胡魁、將軍皇甫枰、幽騎主將郁鸞刀等人,一大幫人。

陵州有經略使李功德、李翰林父子,新任刺史,陵州將軍韓嶗山,副將汪植、黃小快等人,還是一大幫人。

流州除了已經在府上的陳亮錫、楊光斗兩人,還有龍象軍副將李陌藩、流州將軍寇江淮,依舊是一大幫人。

涼州關外關內,以北涼都護褚祿山和騎軍大統領袁左宗為首,那就更多了,更是一大幫人。

北涼道文臣武將,在這個除夕夜,不知為何陸續趕到清涼山王府大門外。

徐偃兵站在大堂門口外頭,臉色異常沉重。

徐鳳年緩緩站起身,有些苦笑。

山腳門外的陣容,無異於逼宮了。

既然自己被蒙在鼓裡,就意味著連同二姐和褚祿山在內,都不答應。

徐鳳年站在那把椅子附近,轉身望向大門口。

褚祿山第一個出現在大門口,但是沒有急著抬腳跨過門檻。

徐鳳年收起思緒,嗓音沙啞輕聲道:「都進來吧。」

因為走入大堂的人數實在太多,不得不臨時添加了十多把椅子。

徐鳳年等到所有人身後都擺放有椅子,這才坐在那把往年徐驍坐的椅子上。

徐鳳年伸手往下壓了壓,所有人都坐下,徐龍象也挑了把椅子坐在一側。

那股磅礴氣勢,完全不輸給曹長卿、鄧太阿、拓跋菩薩等所有武道頂尖宗師。

徐鳳年沒有惱火,只是有些疲憊。

坐在徐龍象、袁左宗、齊當國三人身邊的褚祿山,低著頭,好像不敢正視徐鳳年。

之所以出現今夜的局面,他和徐渭熊兩人都可謂是「罪魁禍首」,否則誰敢如此行事?

徐鳳年正襟危坐,雙手插在袖子里。一如徐驍當年。

清涼山徐家,男子在議事大堂守歲,女子其實也不曾入睡,而是聚集在了徐渭熊的小院。雖然與梧桐院一般鋪設了堪稱遮奢的地龍,可是自涼莽大戰以後,無論是梧桐院還是此地,就不曾使用耗費木炭無數的地龍了。姑姑趙玉台哪怕面對徐渭熊,也始終戴上面甲,正在低頭彎腰撥弄著炭火,火光映照著那副面甲,熠熠生輝。陸丞燕和王初冬坐在徐渭熊左右,性情跳脫的王初冬素來不喜講究坐姿的太師椅,就坐在小板凳上,此時乾脆把腦袋擱在徐渭熊膝蓋上,睡眼惺忪。徐渭熊伸手揉著這位弟媳的髮絲,動作輕柔,王初冬便越發打瞌睡了。賈家嘉和徐嬰坐在特意去掉門檻的門口那邊,玩著十五二十的遊戲,各自雙手收放讓人眼花繚亂,卻悄無聲息。屋裡屋外,只聽到偶爾炭火崩裂的細微聲響,顯得安靜而祥和。

趙玉台輕輕撥動灰燼遮掩了一下炭火,免得讓王初冬那妮子感到裙擺滾燙。她終於打破沉默,輕聲嘆息道:「不該這麼逼迫小年的,既然是一家人,就算明知勸不動,事先打聲招呼也好。」

徐渭熊視線低斂,凝視著炭灰下若隱若現的火光,柔聲道:「姑姑,他什麼脾氣你又不是不清楚,從小就是死犟脾氣,認準的事,哪怕是娘親責罰他,他也不會轉彎。如今又是武道大宗師了,他如果一氣之下獨自離開涼州,誰攔得住?難道我還能讓袁左宗領著大雪龍騎去堵他?徐偃兵也好,呼延大觀也罷,目前北涼屈指可數能夠攔上一攔的大宗師,又是性情中人,更不會阻攔,說不定還是唯恐天下不亂的態度。別看我們打贏了北莽,說到底,爹就留給我們只此一副家當,哪裡經得起他隨意揮霍?」

徐渭熊臉色晦暗不明,盡量語氣平淡道:「為何我放出話去,所有北涼權勢人物在今天這個除夕夜趕到咱們家?自然有人是出於私心,生怕北涼因此身陷西楚旋渦無法自拔,折損了兵馬,牽一髮動全身,指不定就會導致北涼失守,那麼他們就要被打回原形,到手的官爵都打了水漂,日後就算離陽朝廷肯招安收納,又有幾個十年二十年光陰可以讓他們在官場重新攀爬?但我也相信,更多人是出於公心,只是為了北涼,為了北涼邊軍而來,不惜為此以下犯上。」

屋內除了徐渭熊的話語聲,便死寂沉靜。

徐渭熊不知不覺加重了語氣:「也許他能夠拍著胸脯,可以問心無愧地說北涼之所以有今天的片刻安穩,是他徐鳳年親手打造出來的局面,虎頭城外,葫蘆口外,青蒼城外,西域千里,他都去過,都拼過命,所以他有資格任性一次。」

趙玉台抬起頭,問道:「難道不是嗎?」

徐渭熊面容凄苦,搖頭道:「不是的啊!」

雖然冰冷麵甲遮住了那張猙獰恐怖的容顏,但趙玉台明顯有了幾分怒氣,沉聲道:「就因為他姓徐,是大將軍和王妃的兒子?!」

徐渭熊跟趙玉台對視,眼神堅毅:「他是徐家的嫡長子!更是關係著北涼兩百多萬戶人家生死的北涼王,也是武評四大宗師之一!他既然當年選擇給自己增加擔子,自己要去習武,那他就應當像我們爹那樣每逢戰陣,必身先士卒!甚至比我們爹更理所應當地直面拓跋菩薩,直面北莽百萬大軍!是他自己把唯一的退路給堵死的,是他讓自己做不得退一步便可安享太平的藩王,怨不得別人!」

趙玉台欲言又止,唯有嘆息。原來這才是她當年極其不願徐鳳年習武的真相。練武練成了絕世高手,一旦成了沙場萬人敵,那麼涼莽大戰期間,有什麼理由只是躲在幕後運籌帷幄?若只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年輕藩王,不是大宗師徐鳳年,才仍然有借口不去親身陷陣廝殺。退一萬步說,即便要騎馬上陣,總歸只會死在很多人之後,又甚至……在她不希望他死在北涼的時候,她就可以強行帶著他離開西北,遠走高飛?面對這樣苦心孤詣的女子,趙玉台生氣不起來。

徐渭熊突然拍了拍王初冬的小腦袋,毅然決然道:「我要去給議事堂那邊再添一爐炭火。」

王初冬揉了揉眼睛,不明就裡。

趙玉台苦澀道:「還要做什麼?難道還不夠嗎?」

徐渭熊在王初冬抬起腦袋後,冷聲道:「虎頭城劉寄奴、龍象軍王靈寶、卧弓城朱穆和高士慶,這些人,那些人,很多人,都死了,我要去議事堂為他們添椅子!我就是要徐鳳年親眼看著一把把空落落的椅子!」

陸丞燕突然說道:「我去。」

徐渭熊笑了,彎曲手指在她額頭上敲了一下:「傻啊,這種事你怎麼能做?這個惡人誰都能做,唯獨你陸丞燕不能。」

趙玉台也點頭道:「丞燕不要管。」

徐渭熊打斷趙玉台接下來要說的話:「姑姑,我去!」

趙玉台沉默許久,終於緩緩點頭。

沒了徐渭熊的屋子,無人說話。約莫兩炷香工夫後,徐渭熊推著輪椅回到門口,臉色蒼白。

趙玉台起身走過去,心疼道:「小年朝你發火了?姑姑這就去教訓他!」

徐渭熊死死抓住趙玉台的袖子,凄然道:「我走到一半就回了,但是有人告訴我,他已經在大堂內為那些武將英烈添設座椅了。姑姑,我是不是錯了?」

趙玉台蹲下身,幫她擦去滿臉淚水,柔聲道:「沒有錯,你們都沒有錯,你和小年都是好孩子。」

屋內,陸丞燕神情木然,王初冬在默默抽泣。

和徐嬰一左一右盤腿坐在門口當兩尊門神的呵呵姑娘,冷不丁開口道:「男人的事,娘兒們別摻和。打天下守天下,關我們屁事。」

大概是跟賈家嘉相處久了,徐嬰竟然破天荒呵呵一笑。

議事堂內,在座諸人,無一不是梟雄,無一不是英雄,無一不是豪傑,無一不是名士。

褚祿山、燕文鸞、李功德、袁左宗、顧大祖、陳雲垂、周康、齊當國、寇江淮、胡魁、皇甫枰、韓嶗山、宋洞明、白煜、徐北枳、陳亮錫、李翰林、黃裳、楊光斗、石符、樂典、洪驃、黃小快、袁文豹、曹小蛟、洪新甲、汪植、宋長穗、辛飲馬、韋殺青、田培芳、胡恭烈、韋石灰、焦武夷、常遂、許煌……

北涼寥寥四州之地,其中武將陣容之雄壯,足以讓一統中原的離陽朝廷也汗顏。

被年輕藩王視為半步武聖的徐偃兵站在門外,靠著廊柱,雙手抱胸,斜眼看著夜色。

有位風塵僕僕從幽州一座書院趕來的老人,不知為何趕路的時候火急火燎,恨不得馬匹有八條腿,進了王府後反而不著急了,優哉游哉,借著明朗月色和連綿不絕的大紅燈籠走在湖心路上,走向那座名動天下的聽潮閣。襦衫老人身邊跟著一位氣質冷艷的女子,正是上陰學宮韓穀子的高徒之一、徐渭熊的師妹——晉寶室,她不同於已經在北涼道官場按部就班的師兄弟,既不願去梧桐院「寄人籬下」,又不適合在官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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