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下馬嵬脂粉氤氳,徐鳳年離京北還

當徐鳳年出現在門口見吳起的時候,所有窗戶幾乎同時探出那一顆顆簪花別釵飽含心機的腦袋,全部兩眼放光。

下馬嵬驛館外出現一位相貌清逸的中年男子,已然被前些日子的大動靜害得風聲鶴唳的驛丞看著這個讓自己感覺古怪的傢伙,聽他自稱吳起,還說只要跟北涼王通報一聲就能入內。驛丞觀其卓爾不群的氣度,不敢怠慢,不過驛丞還沒有見著王爺,就被那名充當馬夫的徐姓男子在小院門口攔下,然後兩人一同走回驛館大門。徐偃兵和吳起分別站在門內門外,後者笑道:「好久不見。」

徐偃兵沒有讓路的意思,眼神冷漠道:「既然在北莽沒有露面,這個時候來認親,是不是晚了?怎麼,嫌棄在西蜀做將軍不過癮?」

吳起哈哈笑道:「劉偃兵……哦,不對,聽說你被我姐夫賜姓徐了,如今該喊你徐偃兵才對。不管我是在北莽還是西蜀,一個親舅舅登門拜訪外甥,你也要攔著?」

徐偃兵冷笑道:「你想死的話,我不攔著。」

吳起抽了抽鼻子:「好大的氣性,不愧是跟蜀王不分勝負的武道大宗師,不用打死我,我嚇都快嚇死了。」

突然,這個自稱北涼王親舅舅的傢伙扯開嗓子喊道:「外甥……」

砰然一聲巨響,吳起從下馬嵬驛館門口倒滑出去十幾丈。

徐偃兵緩緩收回腳不說,還在門檻上蹭了蹭腳底板,好像嫌髒了靴子。

身體後仰卻沒有倒地的吳起站直後,擦了擦嘴角血跡,沒有惱羞成怒,繼續走到大門口,這個時候,換了一身潔凈衣衫的徐鳳年已經來到門口,徐偃兵讓開了位置。

吳起收斂起那副玩世不恭的神色,也沒了硬闖驛館的想法,就站在門檻外:「我吳起這輩子沒想到四件事:我姐嫁給徐驍,徐驍不反了離陽,你守住了北涼,最後還能活著從欽天監離開。」

徐鳳年神情複雜:「不進來坐坐,喝杯茶?」

吳起搖頭道:「不了,我做事無論對錯,都不後悔,既然當年在北莽沒有現身見你這個外甥,那今天就沒了進門的資格,一報還一報。」

徐鳳年問道:「那就是有事?」

吳起還是搖頭:「就是來跟你說一聲,你那趟北莽沒有白走,李義山的有些布置,已經開始聞風而動了,不過提醒你一句,即便如此,你也別奢望他們能如何雪中送炭,甚至最好連錦上添花的想法都省了,北莽太平令未必不會警覺此事,小心黃雀在後。」

徐鳳年點頭道:「知道了。」

吳起咧嘴笑道:「以後如果真有在戰場上刀劍相向的一天,陳芝豹不會手下留情,我也是如此。希望你也能如此。」

徐鳳年道:「沒有問題。」

吳起才要說話,就聽見這個親外甥很「善解人意」地提醒道:「想吐血就先吐會兒。」

吳起頓時臉色發黑,冷哼一聲,捂著胸口轉身離去。

徐偃兵瞥了眼那個背影,忍住笑意,輕聲道:「我那一腳可不重。」

徐鳳年嗯了一聲:「所以我才這麼說的。」

徐偃兵無言以對。

那句話,好像比自己那一腳要重得多啊。

徐偃兵突然轉頭望去,徐鳳年無奈道:「算了。」

原本不遠處已經躍躍欲試的朱袍女子和某位少女這才作罷。

徐偃兵笑道:「那我找酒喝去了,驛館裡竟然連一壺綠蟻酒都沒有,也太不像話了。」

說完徐偃兵就走向街上的一棟酒樓。

不同於昨日下馬嵬驛館擠滿了男子居多的達官顯貴和江湖豪傑,今天酒樓客棧茶肆的座位,幾乎清一色全是女子!有妙齡女子,有豐腴婦人,甚至還有許多身子正值抽條的少女!當徐鳳年出現在門口見吳起的時候,所有窗戶幾乎同時探出那一顆顆簪花別釵飽含心機的腦袋,全部兩眼放光。有含蓄的含情脈脈,有大膽的目送秋波,有怯生生的欲語還休且羞,更有不知羞臊的豪放女子,大聲喊著北涼王的名字。

徐偃兵這還沒有走入酒樓,頭頂就飄起了不計其數的帕巾、團扇、香囊……好大一陣香雨。那些鶯鶯燕燕都說著類似「勞煩這位北涼壯士將小扇交給王爺」的言語,更有多個女子跑出屋子,也不敢接近徐偃兵,反正將手中信箋往後者身上一丟就轉身逃跑。半步武聖的徐偃兵都扛不住這種恐怖陣仗。

街道兩側的樓上樓下都是軟糯言語的竊竊私語。

「看吧看吧,早就跟你說了,我的徐公子是天底下最英俊的男子,你還不信!這下發痴了吧!」

「啊呀,要是王爺能夠走出驛館大門再走近些,聽他說幾句話,便是死也值了。」

「咱們太安城那些俊公子,加在一起都比我的徐哥哥差多了,不行了不行了,實在太玉樹臨風了,遠遠看著便醉了!」

「可惜昨天沒能溜出來,要不然就能見著這位王爺的英姿了,肩膀借我靠一下,我要哭一會兒……」

「我決定了,這輩子非徐公子不嫁,嗯,實在不行,做通房丫鬟也行啊。」

徐偃兵拍掉肩膀上的一隻香囊,果斷轉身走回下馬嵬驛館,想著是不是讓王爺早點離開太安城。這京城的娘兒們,是不是太厲害了點?

徐鳳年已經帶著賈家嘉和徐嬰返回院子。

一襲紫衣不請自來地躺在檐下的藤椅上,閉目養神。

徐鳳年也搬來一把藤椅,摘掉帷帽的朱袍女子蹲在徐鳳年身邊,呵呵姑娘坐在台階上,不知道從哪裡又變出一張蔥油餅,一口一口啃著。

徐鳳年躺在椅子上,輕聲問道:「怎麼還沒回徽山?」軒轅青鋒沒有說話。

徐鳳年睜著眼睛,望著屋檐。

那年進京,也是在下馬嵬驛館,在這個院子的藤椅上,徐鳳年跟這個瘋娘兒們聊了有關雪人和理想的題外話。也是那一次,那個挎木劍的笨蛋離開了江湖。

軒轅青鋒沒有睜眼,冷淡問道:「這麼多年來,你是可憐我,還是可憐你自己?」

徐鳳年笑道:「都有吧。」

軒轅青鋒陷入沉默。

徐鳳年說道:「昨天你幫我壓下祁嘉節的劍氣,謝了。」

軒轅青鋒冷冰冰道:「你欠我一個天下第一。」

徐鳳年沒好氣地笑道:「知道啦知道啦,只要是做生意,我保管童叟無欺。」

軒轅青鋒坐起身,自言自語道:「生意嗎?」

下一刻,檐下僅有清風拂面。

徐鳳年轉頭看了眼已經無紫衣的藤椅,站起身,坐在呵呵姑娘的身邊,她又掏出一張蔥油餅,沒有轉頭,抬手放在徐鳳年面前。

徐鳳年接過有些生硬的冷餅,大口大口吃著。

大紅袍子的徐嬰站在院中,徐鳳年含混不清道:「轉一個!」

那一團鮮紅旋轉不停,賞心悅目。

徐鳳年笑臉燦爛。

身穿布衣的中書令齊陽龍離開欽天監後,在司禮監掌印太監宋堂祿的親自引領下,老人走向位於離陽內外廷過渡位置的一座小殿養神殿。

新近啟用的養神殿地處內廷,卻與外朝緊密銜接,加上殿閣和館閣總計十二位大學士都在養神殿附近處理政務,這就讓原本荒廢多年的養神殿一躍成為名副其實的中樞重地。養神殿佔地並不多,呈工字形,典型的前殿後寢,殿中懸掛先帝趙惇御筆的「中正平和」大匾,最近年輕皇帝親自主持的小朝會都遷移此地,對於重要臣僚的引見召對也在此進行。新近入京任職的數撥封疆大吏,如顧黨舊部田綜、董工黃、韋棟三人,前朝舊青黨領袖洪靈樞,以及接替盧白頡成為兵部尚書的南疆大將吳重軒,繼韓林之後的刑部侍郎遼東彭氏家主,都曾先後到此覲見天子。

等齊陽龍跨入養神殿明間,門下省主官桓溫和左散騎常侍陳望都已在場,輔佐老人執掌中書省的趙右齡和吏部天官殷茂春,這對政見不合卻聯姻的親家也在行列,只不過兩位大人站位頗遠,非但沒有和睦氛圍,反而透露出幾分井水不犯河水的疏離模樣。六位殿閣大學士中,僅有武英殿大學士溫守仁和洞淵閣大學士嚴傑溪進入此間,新設的館閣大學士則一位都沒有出現。

除此之外,還有常山郡王趙陽、燕國公高適之、淮陽侯宋道寧,這三位離陽勛貴大佬對一般離陽官員而言,都屬於久聞大名未見其面的低調人物。

相較這些要麼手握朝柄要麼如雷貫耳的大人物,兵部左侍郎唐鐵霜就算實權極大,但仍是後進之輩,所以位置靠後,與青黨在太安城的話事人溫太乙緊挨著並肩站立。後者是個太安城官場傳奇人物,一屁股坐在吏部侍郎的座位上,然後就十多年沒有挪過窩了,先後給三位吏部尚書打過下手,故而吏部一直有「流水的尚書,鐵打的侍郎」的諧趣說法,便是坦坦翁也經常以「溫老侍郎」來打趣溫太乙,所以幾乎所有人都忘了,這位老侍郎,如今尚未滿五十歲!

齊陽龍其實剛才有意無意在屋外廊道停留了片刻,換成別人,掌印太監宋堂祿當然都會趕緊催促,但是中書令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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