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無憂人終得無憂,徐鳳年境界大漲

高樹露站起身,回首看了眼天下,笑著向徐鳳年走去。

四百年前真正是一人就是一個江湖的高樹露,跟徐鳳年一個擦身,卻無過,而是就此消散。

徐鳳年不露聲色,在斜風細雨中,獨自下山。

迎向登山兩人。

千里迢迢從京畿之南趕赴北涼的老宦官趙思苦。

還有連那張開山符都已在登山之初便剝落退散的高樹露。

徐鳳年知道這場相逢,才是真正的生死未卜。但是只有過了這一關,徐鳳年才能心無雜念地面對北莽鐵騎。

才能在糟糕到不能再糟糕的局勢中,再次孤身走一趟北莽。

呵呵姑娘不知何時跟在了他身後,徐鳳年停下腳步,對她搖頭。

她也搖頭。

徐鳳年笑罵道:「你傻啊?」

少女刺客呵呵一笑。

這回竟是真的在笑。

風聲雨聲還在,沒有了臨近書院的讀書聲,不過有呵呵聲。

徐鳳年走近這個小姑娘,幫她擺正插在髮髻里的一枚熟悉金釵,「你像你娘,也好看。」

少女皺了皺鼻子,也不知道是開心還是傷心了。

她看了他一眼,蹲在台階上,不跟著他下山了。

徐鳳年轉過身,雙手按住春雷跟過河卒,毅然下山。

離山腳不遠處,高樹露扯住太安城老貂寺的袖口,往山下一丟,就將之飄然扔回山腳,身子骨孱弱無比的年邁宦官毫髮無損。

高樹露張開雙臂,盡情呼吸了一大口氣。

然後他就將尚未墜地的山上風雨,全部給托回了更高的九天之上。

與此同時,兩袖青蛇從山上滾落而下。

高樹露視野所及,皆是銀河倒瀉一般,從山上洶湧滾落的青色劍氣,對其迎面撲來。高樹露神情恬淡,雙手負後,不退反進,繼續拾級登山,只是當他左腳踏及石階後,右腳才抬起,浩然充沛的青蛇劍氣便撲殺而至。高樹露雖然沒有做出任何動作,劍氣卻恰如洪水觸礁,從高樹露兩側滑過,但是他的雙鬢髮絲仍是劇烈飄拂,而懸空右腳也沒能意料之中地落在台階上,而是撤回低於左腳一級的台階上。高樹露伸出右手,橫向截住青蛇劍氣的一些餘韻,收手後攥在手心,劍氣遊走縈繞指間,單手負於身後的高樹露低頭望去,略微訝異咦了一聲,如同行家見著了心動之物,又伸出一手,雙手掌心相對,輕輕一抹,形成一柄猶如劍胚的三寸劍氣。高樹露將這柄青蛇劍氣凝聚而成的飛劍抵在食指指尖,輕輕凝視。這尊「苟延殘喘」四百年的魔頭,竟是目中無人到了看也不去看下山之人的地步。

與此同時,以兩袖青蛇開門見山的徐鳳年雙刀出鞘,左手倒提春雷刀,右手過河卒對著高樹露就當頭一劈——是那脫胎於劍氣滾龍壁的開蜀式。高樹露手指輕彈,用作揣摩第一道浩大劍氣精髓的三寸劍氣瞬間煙消雲散。他伸出手掌破開刀芒,輕描淡寫地按住那柄鋒銳無匹的過河卒,五指指肚裂出一絲血痕,但不等綻出血花,便恢複常態。眨眼之間,如此反覆了不下六次,過河卒始終沒能割掉此人的五指,甚至都沒有見血!這已經不僅僅是金剛體魄那麼簡單,而是一品四境中金剛境與天象境的圓滿契合,恐怕只有佛門聖人龍樹僧人的大金剛才能媲美。過河卒受制於高樹露紋絲不動的五指,但是這位號稱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忘憂天人,也並非真的全然紋絲不動,最不濟他一前一後的雙腳就下陷一尺有餘,被磅礴刀氣壓頂,最終踩裂了台階。高樹露的視線一直逗留在那柄將出未出的倒提短刀之上,顯然在他看來,高手搏命對決,真正值得上心的,都是那些蓄勢待發的後手。再好的先手,哪怕妙至巔峰,高樹露見識過,拆解過,也就那麼回事,四百年前殺光幾乎所有的江湖頂尖高手,僅是陸地劍仙就有兩位,他領教過的玄妙招數上乘手段還少嗎?不過明知他是高樹露,還敢如此近身廝殺的所謂高手,四百年前那座烏煙瘴氣的江湖,屈指可數。那倒提短刀,出乎意料,才提起幾寸,就驀然收刀,不僅如此,頭頂那柄長刀也被那人從指縫間拔出。高樹露皺了皺眉頭,一個膽敢出竅神遊到他面前的傢伙,空有不俗的開端,可這麼快便技窮了?難道又是四百年前江湖上那些只懂三板斧的半吊子武夫?真是如此,四百年後的江湖,又有何趣味,值得他剝去開山符希冀著能夠全力一戰?難道真是來北涼不如去東海武帝城?不過懶得趁勢追殺的高樹露才皺眉就笑顏,不知何時,他手背上有幾尾形同赤蛇的紅繩,如同初春雨後的荒原野草,長勢瘋狂,不光如此,九柄劍胎圓潤如意的飛劍在自己四周嗡嗡飛旋,搭建起一座看似不可逾越的雷池。當然,在高樹露看來這些都是障眼法,真正的殺招在於隱藏於先前那當頭一刀,從青色劍氣滾落下山起,那年輕人就開始鋪墊這一刀了。

徐鳳年身形倒退飄搖,面朝高樹露,倒著飄掠上山,一步一個台階,說不盡的寫意風流。

春雷歸鞘。歸鞘之時,遠處方寸起雷!

高樹露第一次雙手同時揮袖,瞬間在身邊連拍五次,雲淡風輕,不像是什麼殺機四伏的見招拆招,反而像是一個風流名士隨意隨心的指點江山,只是片刻過後,青鹿山五聲雷響,炸出五處大坑,幾欲震破耳膜。在高樹露拍退方寸雷之後,劍陣收縮,高樹露興許是忙於剝去手背上的赤蛇紅繩,並未出手阻擋,更多是躲避,竟是沒有再度自負到不理不睬。徐鳳年站在高處,雙指併攏,駕馭飛劍。原本劍胎大成之後,飛劍隨神意而動,不拘泥於劍招禁錮劍術窠臼,才算大成。只是徐鳳年這回以氣馭劍,出乎尋常地按部就班,一絲不苟,而那高樹露也沒有半點輕視之心,比較方才出手驅散方寸雷,重視程度相當。徐鳳年對此沒有任何得意,兩種手段,就招數而言,南轅北轍,但是追求的結局,如出一轍,顧劍棠的方寸雷要殺的就是陸地神仙,而鄧太阿在東海以飛劍釘殺的對象,正是龍虎山出竅天人趙宣素!

徐鳳年下山,高樹露上山,兩人相逢之後,細數徐鳳年的迎客之禮,不可謂不驚世駭俗!有羊皮裘老頭兒的兩袖青蛇,以劍氣滾龍壁開蜀,有天下用刀第一人顧劍棠的壓軸絕學方寸雷,有陸地神仙之下無敵手人貓韓生宣的紅繩,更有鄧太阿的飛劍術。徐鳳年跟高樹露真是一點都不客氣,不過就目前情形看來,高大魔頭還是挺客氣的。躲過了釘殺天人的飛劍,高樹露沒有惱羞成怒,反而有些不合時宜的怔怔出神,輕聲感慨道:「天下武學,在高某看來,不過『意氣』二字,大多數高人,難免或者意長氣短,或者氣長意短,尤其是劍道之劍氣劍意之爭,在高某名動天下之前的百年,呂祖便已有道劍法劍之分。意氣俱是風發,殊為不易。當年與高某人同處一個江湖的高手,僅以劍而言,比較意氣高低,似乎都要輸給你偷師的兩位用劍對象。先前劍氣下山,自有先人不及的氣概,隨後飛劍釘殺天人竅穴,更是真正到了劍術的巔峰。敢問這兩位劍士,是誰?可還在世?」

徐鳳年平靜道:「一位叫李淳罡,無師門無宗派,可惜已經死了。一位叫鄧太阿,出自當時劍主為你所殺的吳家劍冢,現在出海訪仙,尚未歸來。」

高樹露微笑道:「劍道能夠獨茂武林,確實不是沒有理由的,千年以來,天下劍山,歷來是一峰更比一峰高,從未有過崇古貶今的惡習。」

高樹露突然轉頭望向山外,「你養刀意的路數很罕見,我等了這麼久,是不是差不多了?」

徐鳳年笑了笑,一手敲在春雷刀柄上,連刀帶鞘都刺入身後石階中,不光如此,還把原先在手的過河卒也插入台階,就只剩下過河卒的刀鞘還懸掛在腰間。徐鳳年身無所依,但是氣勢卻驟然攀升,居高臨下,「一品四境的劃分,沿用了整整四百年,如今的江湖人士,大多數人都不清楚其實出自你高樹露之手,我很好奇你如何看待偽境一說。」

高樹露自有大宗師的氣度胸襟,哪怕此刻兩人生死相向,仍是直截了當說道:「偽境不偽,大致相當於佛陀的顯密兩法。密宗有立地成佛的捷徑,卻也不是人人可得,關鍵在於誰在修行。」

高樹露停頓了一下,笑道:「人生在世不稱意,求自在之人往往不自在,有所求必然是有所不得,道理再簡單不過……」

說話間,兩人相遇之後,才跨上半步台階的高樹露瞬間長掠上山,直撞徐鳳年,後者心有靈犀,記起當初在武當山上騎牛的那一手攬雀在手雀不能飛之勢。高樹露一手探出,卻被徐鳳年雙手握住,腳尖一擰,高樹露雙腳離地就給甩出去,但徐鳳年亦是沒能掙脫高樹露的牽引,兩人一起離開登山石階,往山外墜落。高樹露被徐鳳年一記仙人撫頂砸下,徐鳳年則被高樹露一掌托住下巴,高高躍起,兩人距離頓時拉到四十餘丈,高低相望。高樹露凌空而站,瀟洒依舊。徐鳳年身形高拋的勢頭趨於平緩,雙袖一卷,青鹿山上被高樹露先前推回九天的萬千雨點,隨著徐鳳年的下墜,同時砸落。天上雨珠又有高低之分,同一條直線的雨珠子,在氣機牽引下,更高雨點墜落勢頭更為疾迅,於是雨珠串雨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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