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徐鳳年大殺幽州,燕文鸞心悅誠服

爛陀山女子仙師並未生氣,反而心平氣和道:「自身自在是小自在,還有大自在可求。」

徐鳳年抬起頭,冷笑道:「滾你娘的大自在!」

一行人緩緩進入幽州腹地。因為徐鳳年的九次出神次次都毫無徵兆,只能心無旁騖,以至於他沒辦法過多關注幽州軍政事務,耽擱了許多正經事。馬車進入幽州將軍官邸所在的百泉城,城內以泉眼過百著稱於北涼,都說是呂祖當年劍氣直達九泉之下所致。徐鳳年當然也有一份戶牒,不過沒誰會把戶牒上的姓名跟北涼王聯繫在一起。

進城之後,一行人隨便在鬧市挑了座不在吃飯光景都生意興隆的酒樓,因為徐鳳年瞥見了酒樓掛有用來招徠生意的醒目招子。自打他當上北涼王之後,許多相關事迹浮出水面,一時間就成了說書先生掙錢營生的首選,不光是北涼如此,離陽中原那邊也不例外,至於是說好話還是惡評,就看各地看官食客的喜好了,總要投其所好才能讓人掏出賞錢。酒樓生意好到出奇,徐鳳年不得已多付了幾兩銀子才好不容易要到一個湊合的位置,除了聽書怡情,更多還是為了讓呵呵姑娘飽腹。離那說書先生登台還有些時候,少女一向狼吞虎咽,幾下工夫就將飯食掃蕩一空。徐鳳年一直在想著該如何跟幽州將軍皇甫枰處置境內盤根交錯的豪橫勢力,對於四周的竊竊私語以及投向六珠菩薩身上的垂涎視線,都沒有怎麼上心。既然呵呵姑娘已經吃飽喝足,一行人就付賬離去。很快就有幾伙人面紅耳赤地爭搶他們騰出的那張桌子,差點就大打出手。徐鳳年穿過擁擠人群,已經臨近門口,突然聽聞一聲略顯熟悉的琵琶聲,不由轉頭望去,又仔細看了兩眼,一時愣在當場。

有一年元宵,在涼州城裡,有一對爺孫女,目盲老人酌酒說書,說著世子殿下第一次遊歷江湖的經歷,面黃肌瘦的青澀少女,抱有一隻劣質的白木背板琵琶。之後在北莽見到少女分發纖薄招子,那時她彈琵琶附和爺爺的說書,第一根弦已是將斷未斷,當時戴有麵皮的徐鳳年身邊還有個拖油瓶陶滿武,最後請了這對爺孫女一頓酒,還傳授了少女幾乎已成當世絕響的曹家武琵琶技法,一場遠在他鄉的萍水相逢,盡歡而散。徐鳳年還聽目盲老人說了許多北涼往事,見過了老卒手背上的昔年刀傷,還有被老人喚作二玉的少女,她那份視廉價琵琶如命的誠心。

少女懷捧琵琶登場,只是這一次卻沒有了那位目盲老人。

而當她坐下,端起身前小板凳上的一壺酒一飲而盡時,徐鳳年只聽到四周瘋狂起鬨和喝倒彩聲,都在謾罵嘲諷這少女是北莽蠻子穿過的破鞋,丟了北涼的臉面,早該自己死在關外,還回幽州做什麼,掉錢眼裡的娘們兒!

女子無動於衷,輕拂乾枯琵琶的將斷之弦。

幾桌刻意霸佔住近水樓台的披甲兵爺,蹺著二郎腿,少女每次說書彈琵琶,他們就各自丟出一串銅錢,狠狠砸在她身上,顯然早已熟門熟路,把這件事情當作找樂子。

然後眾人就看到一名年輕公子哥走到台上,蹲在少女身前。

一時間嘩啦啦,銅錢如雨墜。

徐鳳年柔聲問道:「二玉?」

眼神冷漠的少女並未理睬,繼續彈奏琵琶。

徐鳳年擠出一個笑臉,一個字一個字,咬牙重複了當年所說言語:「就白木琵琶而言,音質算好的了,若是銀錢允許,可以稍稍補膠。老先生說書內容尤其苛求琵琶的脆爆二項,還有第一弦已是離斷弦不遠,不過在我看來,既然是彈琵琶給看官們欣賞,彈斷琵琶弦也是一樁所有人都會喜聞樂見的美事,大可不必忙著換這第一弦。我再與你說一些南派大國手曹家琵琶的技法,你能記住多少是多少……」

少女仍是沒有抬頭,琵琶聲不斷。

似乎不敢去看這名在北莽境內偶然相逢,並且曾經好心教她琵琶的男子。

徐鳳年蹲在她腳邊,紅著眼睛說道:「對不起,上次忘了跟你爺爺說,我不但是北涼人,而且我就是你爺爺一直所說的那個人。我叫徐鳳年,如今是北涼王。」

坐在小竹椅上才與眼前男子等高的少女猛然抬頭。

徐鳳年伸手輕輕挽過她的腦袋,擱在自己肩頭,從來沒有跟誰說過「對不起」這三個字的他,又一次哽咽重複說道:「對不起。」

第一次,是他徐鳳年說對不起。

第二次,是北涼說對不起。

少女壓抑著哭腔低聲道:「沒關係。」

徐鳳年背對眾人,緩緩起身。

徐偃兵跟六珠菩薩同時跨出一步,眼神異常凝重,像是那個背影,變成了王仙芝,或者是新出江湖的高樹露。

九樓之上有高樓,方可自稱忘憂天人。

徐偃兵怒喝道:「徐鳳年!萬萬不可強行第十次出神,遠去北莽!」

六珠菩薩雙手合十,這棟酒樓外的天空,六尊法相迭出,做出鎮壓此樓之威勢,沉聲道:「皆,大歡喜。」

北莽龍腰州有南朝第一雄鎮瓦築,緊隨其後又有君子館、離谷、茂隆三鎮,構建起一個完整的防線,進可攻退可守。北莽在這些軍鎮身上投入的人力物力精力財力,不計其數,可仍是被一萬龍象軍跟大雪龍騎聯手碾壓成了一隻破篩子,五六萬雄關甲士戰死的戰死,投降的還是死,甚至是慘絕人寰的就地坑殺,驛路跟烽燧兩大系統毀去十之八九,南朝廟堂文官大多噤若寒蟬,武將也不復前些年的自負。北涼鐵騎的驚人戰力,造就了一好一壞兩個局面。好事是棋劍樂府的洪敬岩出山,接管三座軍鎮全部的柔然鐵騎,給風聲鶴唳的南朝吃了一大顆定心丸。壞事則是姓董的胖子在北莽南境邊軍中,隱約可以與那幾位大將軍跟持節令的地位並肩,權柄相當,用女帝陛下的話說就是「董胖墩兒你可是又他娘的陞官了呀」,據傳那姓董的得了便宜還賣乖,在南朝大殿上笑嘻嘻跟陛下說「皇帝姐姐,對呀對呀,他娘的總算陞官了,其實啊,把南朝軍權一股腦都給我那才叫真妥了」。之後也沒有下文,女帝陛下既沒有責備這胖子的荒唐無禮,也沒有在意他的糟糕吃相,當然也沒有讓這膽大包天的死胖子順杆子往上爬,不過還是給南朝留下了那位帝師,即棋劍樂府的太平令大人,為董胖子撐腰,如此一來,在南朝寥寥無幾可以壓制董卓的那幾位,例如南院大王黃宋濮,劉珪、楊元贊兩位大將軍以及龍腰州持節令,都識趣地避其鋒芒。

今日在瓦築跟君子館之間的破損驛路之上,蹲著一個身穿輕甲內嵌正二品武將官服的胖子,手裡攥著一捧沙礫,他腳底下的驛路,依舊沒有修復,距離西京更近一些的離谷、茂隆兩鎮,倒是借著女帝陛下秘密巡狩南朝的契機,動用民夫二十餘萬,以驚人的速度修繕得七七八八。這個胖子體型很大隻,卻沒有什麼臃腫肥碩之感,反而讓人瞧著尤為結實雄壯。此人正是「北褚南董」之中的那個南朝董,是一個能跟北涼褚祿山齊名的胖子,新晉陞為北莽第十三位大將軍的董卓。胖子身邊並無親兵,只有一大群精銳烏鴉欄子在四周極富規律地游弋著。在董卓得勢之後,第一件事不是大肆砸銀子招兵買馬與人搶佔山頭,而是擴充北莽唯一能夠跟北涼白馬斥候抗衡的烏鴉欄子。按照有心人的保守估計,原先的千餘只「烏鴉」,在沒有大程度折損戰力的前提下,數目足足翻了一番。董卓在那兒習慣性地自言自語著。在董卓還是個小胖墩的時候,經常被人嘲笑譏諷,這個少年沒有任何朋友,也沒有任何人會覺得他將來會有什麼出息,所以董卓只能自己跟自己說話,久而久之,就喜歡神神叨叨。投軍以後,愈演愈烈,每次戰事結束,他總去跟那些死人碎碎念。很難想像這麼個不可理喻的怪胎,竟然可以在南朝廟堂快速崛起。董胖子自說自話,念叨著什麼「老傢伙死撐著不願辭去南院大王這個虛銜,咋的,在給那洪敬岩鋪路?你這犟老頭兒,真打死都不願意交給老子?老子也不是記仇的人啊,再說了跟你也沒到不共戴天那一步,你黃宋濮到底在怕什麼?你難道是想賣棋劍樂府一個天大人情,換一個安度晚年」?

董卓傾斜手掌,任由沙礫滑落,唉聲嘆氣,確實有些想念大媳婦跟小媳婦了,不過當下貴為公主的大媳婦的娘家那邊雞飛狗跳,得她去鎮場子,小媳婦成天想著跟那新涼王報仇,都沒以前那麼開朗活潑了。好在身邊帶了個丫頭,這讓死胖子心頭陰霾散去不少。董卓轉過頭,眼神溫柔地望向遠處一個牽著匹鮮紅小馬駒的小姑娘——陶滿武,她是董卓投軍之後結拜為異姓兄弟的陶潛稚的遺孤。董卓暫時沒有子女,對這個小丫頭那是恨不得掏心掏肺去寵溺,他甚至跟兩個媳婦明說了,就算以後有了親生孩子,多半也不會這般疼愛了,大媳婦還好,一向善解人意,進入董家家門稍晚的小媳婦氣得小半年沒讓他上床睡覺。董卓看著身世凄涼的陶滿武,粉雕玉琢的小姑娘似乎在哼著小曲兒,那匹馬駒是董叔叔給她找來的玩伴,她一直不捨得騎乘,這趟跟隨董叔叔南下,年幼馬駒都可以沾光進入那輛寬敞馬車。董卓站起身,想去跟小滿武說說話解解悶,突然看到小姑娘猛然側身,直愣愣望向一處。極其敏銳的董卓眯起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