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北涼道鐵騎四齣,徐鳳年剝皮收刀

此時,被北涼鐵騎踩踏得滿目瘡痍的北莽南朝邊境,悄然駛入一輛簡陋馬車。

馬夫是那天下第二人——拓跋菩薩。

東風郡以東是折桂郡,一位風度翩翩的黑裘公子哥騎馬緩行,一柄白鞘長刀橫在肩上,雙手懶洋洋搭在劍身上,隨著馬背起伏不定,腰間玉帶插了一把摺扇,意態閑適。身邊有一名扈從沒有騎馬,身形矯健,跟在一人一馬後頭撒腳狂奔。

俊逸公子哥驟然停馬,回首望向遙遠東方,那健壯扈從小心翼翼詢問道:「公子,那北涼世子終於按捺不住了?」

公子哥如女子纖細白皙的十指輕輕敲打刀鞘,好似溫柔安撫鞘中名刀,笑容迷人,嘖嘖道:「還沒呢,不過隋斜谷那人那劍可算都吃飽了,準備跟王仙芝一劍決勝負。」

扈從咧嘴笑道:「公子,若那世子殿下果真宰了提兵山山主第五貉,可就不是善茬了,公子得小心些。」

公子哥白眼竟似女子媚眼流轉,「掌嘴!」

好心提醒的扈從立馬噤若寒蟬,一耳光狠狠拍在臉頰上,當場就把嘴角拍出猩紅血跡來。

這才心滿意足的公子哥繼續策馬前行,自言自語道:「世人都說武當上任掌教洪洗象是斬魔台齊玄幀的轉世,我呢,跟那些被齊大真人所斬的叔叔伯伯姨嬸們,勉強都算是親戚,即便他們輩分跟我相當,可年紀擺在那裡。洪洗象不知為何自行兵解,既然那姓徐的跟武當山有一份大淵源,我不找他的麻煩找誰的麻煩,等本公子收拾了徐鳳年,在北涼待上一兩年,差不多就可以遙領執掌逐鹿山了。讓一個來歷不明的娘們兒騎在頭上,這滋味不好受。本公子從沒有女上男下的癖好,先讓她跟徽山軒轅青鋒斗出個結果再說,實在不行,我親自去一趟逐鹿山清理門戶也未嘗不可。雖說單對單,仍然不是那婆娘的對手,可帶上數千鐵騎,捎帶百位大內高手,便是那王仙芝,也能尋一尋他的晦氣了。這魔教啊,遲早是本公子名正言順的囊中物。」

扈從嘿嘿笑道:「公子便是坐龍椅也能坐得穩當!」

公子哥雙手鬆開刀鞘,刀鞘旋出一個大圓,以他這一人一騎為圓心,十丈之內雪花都給碾碎得稀稀拉拉。

扈從耳中清晰聽到馬上公子哥譏笑一句,「樂章,你好歹也是位金剛境的高手,還從人貓手底下逃過一劫,有點風骨好不好。帶你這樣的蹩腳貨色出門,很丟人的。」

那扈從滿臉諂媚笑道:「在公子身邊,跑腿打雜就是天大的榮幸了。」

公子哥撇嘴一笑,「看來我從顧劍棠那兒學來八成熟的方寸雷,就把你的脊梁骨都打折了。」

扈從使勁點頭稱是。

公子哥仰頭望著漫天風雪,一臉無奈,「江湖無趣。」

黃小快的六百騎都要進入東風郡,仍是沒能見著世子殿下的身影,哪怕陵州副將韓嶗山仍是老神在在的鎮定模樣,這位珍珠校尉也在馬隊停歇洗刷馬鼻的空隙,偷偷讓一名心腹斥候返回陵州州城稟報軍情,黃小快不知包括董越騎在內其他幾名校尉是否如此,反正他在城內有一隻老甲魚與他常年保持秘密聯繫,每年都能「巧遇」撞上幾面。

在暗處遠望的韓嶗山收回視線,瞧見那精銳斥候突騎遠去,心中對黃小快多了幾分欣賞。韓嶗山的武道修為遠遜名聲不顯的同門師弟徐偃兵,不過韓嶗山自認無望登頂江湖,就將更多志向放在了邊疆沙場上,這些年在大將軍身邊耳濡目染,對北涼格局也有了幾分獨到見解。天時地利人和,北涼地利一項,一直廣受詬病,但是在韓嶗山看來,北涼地狹物貧,民生不振,但這種弊端,未嘗不是一種幸事。市井鄉野有個「窮出力氣」的說法,北涼四面樹敵,無形中也造就了北涼百姓的勇烈民風,相比富饒的江南,生長在窮山惡水的北涼人,真可謂人人彪悍不畏死,若非如此,北涼邊境上哪來的豐富兵源?再驍勇善戰的士卒,丟到了衣食無憂不見硝煙的安穩地方,消磨意氣軍心十幾二十年,也就稱不上什麼悍卒了,這也是廣陵王趙毅不如燕剌王趙炳的重要原因。廣陵道位於朝廷版圖的腋下之地,燕剌道卻是如同那朝廷的右足,得天天行走,跟南疆蠻夷打交道,一個人的腳底板自然要比腋下肌膚要來得皮糙肉厚。

韓嶗山知曉自己只需等到殿下離開陵州,就要上位成為北涼道幽涼陵三州之一的實權將軍,離陽王朝正三品的品秩,與刺史徐北枳分掌軍政大權,況且他這個將軍暫時只像是打理北涼後院的人物,可等到那個欺師滅祖的師侄陳芝豹離京就藩西蜀道,就是一場不亞於邊境血腥殺伐的同室操戈。對於叛出師門的陳芝豹,身為師叔的韓嶗山談不上如何記恨,江湖有江湖的規矩,師兄王綉死得也不像外界設想那般憋屈冤枉。

韓嶗山想到這裡,啞然失笑,若是加上當年那個不幸夭折在金剛境的小師弟吳金陵,他們這一門,接連出了槍仙王綉、相較大師兄猶有過之的徐偃兵、他指玄境的韓嶗山、吳金陵和新儒聖陳芝豹,以後說不定還有個接手剎那槍的青鳥也要躋身一品,短短兩代人兩個輩分,就湧出了六名一品高手,這可比什麼父子兩狀元一家三榜眼什麼的陣仗,還來得聲勢浩大了,離陽加上北莽,也就吳家劍冢與棋劍樂府能夠並肩屹立江湖。韓嶗山想著是不是去請殿下拉出王家這桿武術大旗,指不定能吸引許多江湖高手進入北涼投身王家,以後北涼軍旅未嘗不能出現一個校尉都尉滿地走的王家槍「王黨」。

六百騎在東風郡略作停腳,兵馬不入城,原地駐紮休憩整頓,黃小快僅是讓十幾精騎護駕那輛馬車,找了家上等酒樓以便讓那位女子更加舒心些。黃小快不在官場上蠅營狗苟,不是不懂,只是不屑與那些對不起身上北涼甲胄的同僚為伍而已,既然這名女子跟殿下關係深厚,而他們又不急於趕路,也就樂得順水推舟。

只是好事多磨,當黃小快在風雪瀰漫的城門口見到馬車身影,後頭除了他麾下身著便裝的珍珠騎兵,不知怎麼勾搭來了一大群當地騎士,逃不過鮮衣怒馬紈絝公子見色起意的庸俗路數,還有一大幫江湖門派子弟蜂擁而至。黃小快在馬背上狠狠吐了口唾沫,這幫兔崽子竟敢劫胡劫到殿下頭上了?那幾名熬鷹鬥犬的膏粱子弟也有眼力見兒,猛然見到這輛馬車駛向佩刀披甲的黃小快這邊,立即勒馬,趕忙吩咐身邊幫凶不要胡亂造次,只是有幾騎縱馬狂奔,忙著給城裡那幾位公子搶娘子找樂子,一時間來不及停下馬蹄,等到那輛裝飾簡樸的馬車跟黃小快等將卒相距不過二十步路程,才察覺到情況不妙,正要調轉馬頭,高坐馬背上的黃小快眼神陰戾,擺了擺腦袋,身邊一名膂力在珍珠騎軍中出類拔萃的弓箭手面無表情,從箭囊抽出一根羽箭,挽弓激射,砰一聲,羽箭破空而去,透顱而出,釘入雪地,驛路旁一堆慘白積雪,瞬間被這股鮮血潑出一堆鮮紅。其餘兩騎江湖子弟恨不得坐騎沒能多生出一雙馬蹄,仍是被一一射死,無一例外都是給一箭穿透頭顱,當場死絕。

在北涼轄境,誰敢跟實打實軍功傍身的將種比試豪橫跋扈?

黃小快面無表情地夾了夾馬腹,胯下那匹棗紅駿馬小踏前行。他摘下腰間北涼刀,用刀鞘指了指為首一名披裘的公子哥。那廝臉色陰晴不定,終於鼓起勇氣緩緩策馬出列,正要自報家門,把他爹的雜號將軍稱號說出來,以免被這名身披校尉甲胄的外地武將給大水衝倒龍王廟。

黃小快已經不冷不熱說道:「陵州將軍已經傳令陵州六郡上下,不許五騎以上結伴當街快馬,違者,初犯押入刑房鞭笞五十,再犯不論家世,父輩連坐,三犯就地處決!」

那公子哥心中不以為然,不過眼下三人命喪當場,又看到這名校尉身後兵強馬壯,陸續有騎兵,不像是一般行伍,只能乖乖嘴上賠笑道:「這位將軍,小子顧潤德今兒是初犯,這就主動去衙門投案自首,還望將軍息怒。」

黃小快停頓了一下,問道:「你叫顧潤德?東風郡洗武將軍顧雲石是你何人?」

公子哥心中一喜,忙不迭說道:「正是小子家父,不知將軍是?」

黃小快陰森森笑了笑,收起北涼刀放回腰間懸掛妥當,抬起手臂揮了揮。公子哥愕然之間,就又有一箭於風雪中激蕩掠至,正當他自以為無緣無故橫死在家門口時,眼前一花,渾身顫抖,艱難咽了咽口水,瞧見那心狠手辣的外鄉校尉身邊站著一個陌生年輕人,手裡握著那根原本應該索命的羽箭。

珍珠校尉黃小快迅速下馬,不光是他,所有珍珠騎兵都同一時間下馬站立,站姿如一桿桿插於雪地的標槍,畢恭畢敬,眼神熾熱。黃小快沒有喊出身邊世子殿下的身份,只是見到那隻獃頭鵝竟然膽肥到坐在馬上沒動靜,就要怒而拔刀親自殺人。破敗衣衫遠不如顧潤德華美昂貴的年輕公子搖搖頭,把羽箭往後高高一拋,恰好丟給那名神箭手,對終於回過神滾落下馬跪拜在地的顧家大公子溫言笑道:「聽說過你顧潤德,以前跟一群雁州來的外地紈絝起過爭執,把他們收拾得挺慘,事後放話說不管是誰,敢到咱們北涼撒野,你見一個就往死里教訓一個。可憐你爹為此跟一位雁州將軍私下賠了好些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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