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第3節

當天下午八點多,加藤找到了福田工廠。無論如何,他都想趁今天不值班的空閑去探訪那裡。

福田工廠的車間里沒有亮燈,但相鄰的住宅窗戶里流出了燈光。加藤繞到房子門口,摁響了門鈴。

等了好一會兒也沒人答應。加藤以為沒人,但一擰把手,門竟然輕易就打開了。

剛進屋的地方是一間辦公室,辦公桌和櫥柜上落滿灰塵,可見這家工廠已好久沒有開工。

「有人嗎?」加藤沖裡面喊道,「有沒有人在?」

不一會兒,從裡面慢吞吞地踱出一個六十上下、個頭矮小的男子,他面無表情地望著加藤。

「您是……福田社長?」

那人聞言哼了一聲,用沙啞的聲音嘟噥道:「工廠都沒了,哪來的社長。」

加藤明白了,看來福田工廠已經倒閉。「我是警察,想問些事情。」

福田皺起眉頭,歪了歪頭。「就算還不起錢,也用不著警察來吧。從沒聽說過這種事情。」

「我想問的不是您的事,是以前曾在這裡工作的人。」加藤向前走了一步,「您還記得水原雅也嗎?」

福田那雙似乎被皺紋掩埋的眼睛微微睜大了一些。

「他也出事了?」

「也?另外還有誰?」

福田又冷哼了一聲:「並沒指誰。世道這麼不景氣,失業的人可以乾的只有兩件事:犯法或者等死。」福田拖著腿慢慢地走過去,坐在滿是灰塵的椅子上。「他怎麼了?」

「現階段只是發現可能與某樁案子有關。我去找他調查時,他已下落不明,我才來到這裡。」

「他說不定也被債主追得四處逃竄呢。」

「最近他和您聯繫過嗎?」

「怎麼可能?從他兩年前辭職後一直沒有聯繫,確切地說,是我把他辭退的。」福田從夾克口袋裡拿出煙盒,但裡面已經空了,他煩燥地把盒子在手中攥癟。

加藤把自己的煙盒放到桌子上。福田交替看了看他的臉和煙盒,然後把手伸向煙盒。「謝了。」

「水原是個怎樣的人?」

福田美美地吸著煙。「待人冷漠,手藝卻無可挑剔。如果沒有他,我這兒會早倒閉一年。」

「什麼意思?」

「他什麼都能幹,車工、研磨、焊接樣樣精通,聽說是從關西漂過來的,應該受過嚴格的訓練。正因為有他,其他工人全被辭退了。儘管招人恨,可世道就是這樣,沒辦法。」

「首飾加工呢?」

「嗯?什麼樣的首飾加工?」

「比如做戒指或項鏈什麼的。」

「我這兒不承接這樣的活兒。不過,如果想干也能幹,工具一應俱全,以前我們工廠是以銀製品加工為主,只是,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哦,銀製品加工?」

「做過首飾、酒盅之類的東西。那種活兒需要技術,將一塊圓板,僅靠敲打來做成酒盅。但手藝最好的工廠突然離開了,後來就不做了。」

「銀製品加工方面,您的工廠有名嗎?」

「怎麼說呢,圈裡的人都知道吧。這些事情和雅也有什麼關係嗎?」

「僱用他的經過是怎樣的?」

「根本談不上什麼經過,沒那麼誇張。他突然找上門來,希望我雇他。」

「馬上就痛快地錄用了?」

「是的。不,不對。」福田馬上改了口,手指夾著香煙,眼睛斜視著上方,「阿安突然不行了,才雇了他。」

「阿安?不行了?什麼意思?」

「有個人姓安浦,原來是這裡的工人,因為受傷無法工作了。他被妓女刺傷了手,手指不能動彈了。對他本人當然是沉重的打擊,對工廠的影響也很大,因為有一些機器只有他才會用。在這種世道下,如果無法按時交貨,馬上就會接不到訂單。」福田輕輕晃了晃肩膀,又道,「其實接不到訂單也是早晚的事情。」

「您為了擺脫困境就雇了水原?」

「是這樣。剛才也說了,他的手藝無可挑剔,可以說因禍得福,阿安出了事,我們廠倒是向好的方向發展了。當然,這話可不能讓阿安聽到。」福田戀戀不捨地盯著快燒到手的煙蒂,然後在煙灰缸里捻滅了。

「水原在這裡時表現怎樣?」

「表現?什麼意思?」

「什麼事情都可以。關於水原,只要您記得的,希望都告訴我。比如,他和什麼樣的女人交往?」加藤走到福田面前,拿起桌上的煙盒,打開盒蓋對他說,「再來一根吧。」

福田抬頭看著加藤,又抽出一根香煙。見他叼上香煙,加藤從口袋裡取出打火機。福田的眼神中充滿戒備,但還是微微點了點頭,把煙湊到火上。

「到底是什麼案子?他幹了什麼?」

「詳細情況不便說,可以先告訴您,和一個女人有關。」

「哦,女人?他長得還不錯,」福田用力吸了幾口,「可在這裡時沒有提過。他話少,只顧埋頭工作,幾乎和誰都不說話。」

「那麼,有沒有和他關係特別親密的同事?」

「別說關係親密了,估計還遭到了那幾個人的憎恨。正因為有他,其他人才沒活兒幹了。」

加藤點點頭。完全可以想像,水原雅也盡量避免和他人建立聯繫,一旦關係密切,他的真面目就有可能被人發現。

「能讓我看看車間嗎?」

福田眉頭緊鎖。「當然可以,但沒有照明,機器也不能動。」

「沒有電?」

「線路被掐斷了,為了避免有人擅自使用。」

「擅自使用?」

「意思就是不讓我們隨便用。這裡的一切都不是我的了,都屬於銀行。」福田吸完第二根香煙,揉著腰站了起來。

正如福田所說,車間的燈已經不亮了。透過窗戶射入的一絲亮光映出一排排加工機械。

「會越來越糟,」福田說,「這世道會變得更遭。那些只想著損公肥私的傢伙在掌管國家,當然會是這個樣子。以前是老百姓地位高,所以問題總能解決,可現在不行了,努力也是有限度的。」

「水原一直在這裡工作?」

「嗯,是的。」

「水原工作的時候,總有人在旁邊看著嗎?」

「根本用不著看。只要提供圖紙,全都指示清楚後,剩下的就交給工人了。只要能按照要求做出東西,我就沒有任何意見。」

「這麼說,就算他干別的事您也不知道?」

「你這是什麼意思?」

「我是在問,如果水原用這裡的設備做別的東西,是不是別人都不知道?」

福田臉上又浮現出戒備的神情。他不耐煩地翻著白眼,抬頭盯著加藤,「你是說他在這裡干別的事?」

「我想知道是否有這個可能性。」加藤盯著他的眼睛。

「這個嘛,如果想干,應該能做到。工作都委託給了工人,根據需要,用哪台機器都可以。倒是有幾名工人,但大家都不留意別人在幹什麼。」

「您剛才說把水原之外的工人都辭退了,那麼,後來這裡就是水原的天下了,想必可以在這裡隨心所欲。」

福田什麼也沒說,只是歪了歪嘴。

這時,身後突然傳來了聲響,一個五十歲左右的瘦小女人提著便利店的袋子站在那裡。

「來客人了?」女人問。

「不,是警察。」福田答道。

「警察……」那女人像是福田的妻子,她向加藤投來透著膽怯的目光。

加藤沖她笑了笑。「我來打聽以前在這裡工作的水原的情況。」

「啊,你說阿雅……」她這才放下心來,交替看了看加藤和丈夫,「對了,像是兩個月前剛來過吧。」她像是在徵求福田的同意。

「來過?兩個月前?」加藤凝視著她的臉,「水原來過?」

或許加藤的語氣過於嚴厲,她臉上又現出懼色,縮了縮下巴,小聲說:「嗯。」

「真的?剛才怎麼沒提?」加藤回頭看了看福田。

「是這樣嗎?」福田有點慪氣似的嘟噥著,並不正視加藤。

加藤把目光又轉回到女人身上。她像是在後悔自己多嘴了。

「水原來幹什麼?」

「沒什麼……只是來看看……是不是?」她對丈夫說。

「碰巧來到附近,順便過來打個招呼,稍微聊了幾句,馬上就回去了。」福田說。

「噢。」加藤抱起胳膊,打量著兩人。

福田依然把臉扭向一邊,他妻子則低著頭。

「福田太太。」加藤喊道。

她似乎嚇了一跳,身子一動,抬起了頭。

「可以佔用您點時間嗎?」加藤丟下這句話,沒等對方回答就先走出工廠,又穿過辦公室,打開了入口的門。

不一會兒,福田的妻子惴惴不安地出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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