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第1節

進來的那對戀人看上去二十四五歲,兩人那將頭髮染成褐色。姑娘留著短髮,小夥子卻長發披肩,還留著稀稀拉拉的鬍子。

兩人之前在外面的櫥窗看了很久,想來有意購買,但也無須過高期待,頂多會買個一兩萬的戒指。

「歡迎光臨。」他依然笑容可掬地向兩人打招呼。

「外面那鑲著紅石頭的項鏈,能拿給我看看嗎?」姑娘問。

「紅石頭,是哪個?」

「鑲著紅石頭、外圈是小蛇的那個。」

「哦。」他從內側打開玻璃門,伸手拿出,放在她面前,「是這個嗎?」

「是的,這個真可愛。」

「這個挺好,是瑪瑙石的。」

「哦。」

姑娘似乎對中央的石頭並不太關心。如果她想再知道一些,他會說出這是人工著色,但他已打消這個念頭。姑娘似乎喜歡圍著石頭的小索裝飾。像是她男友的男子在一旁閑得無聊,很明顯在盼著女友趕緊買完,買什麼都無所謂。

「這個是按上面標的原價嗎?」姑娘拿著項鏈問。最近的年輕人喜歡討價還價。來到這家店,他才深切地感受到這一點,在以前待的地方根本無從感覺。

當然可以便宜一點,是在考慮到這一點的基礎上定的價。究竟能便宜到什麼程度,則由他斟酌處理。

「消費稅那部分可以減去。」

「哎,能再便宜一點嗎?」

「再便宜三千吧。」男子說。估計他擔心不幫著說句話,出店後會遭女友埋怨。

「這樣我們就掙不到錢了。」他笑道。

「哎,不可能。」姑娘撅起了嘴巴。

倒是可以給她便宜三千元……剛想到這裡,門開了,又進來一位客人。「歡迎光臨。」他條件反射般地打著招呼,但一看到對方的臉,不禁嚇了一跳。

這張面孔曾經見過。未加修整的亂蓬蓬的頭髮、邋遢的鬍子、銳利的眼神、瘦削的臉頰,似乎在哪裡見過。是寶石經銷商?不,不對,應該是在別處見的。他確信無疑——這個人不會帶來什麼好事,才嚇了一跳。

「喂,大叔,你就便宜兩千吧,我們付現金。」

兩萬日元的東西,還覺得付現金有多麼了不起,真沒辦法,但他想先把這一對打發走再說。

「好吧,真是敵不過現在的女孩子。」

那對年輕人歡呼起來。那個人瞅了他們一眼。四目相對時,不知為何,那個人還咧嘴笑了笑,讓人有些發毛。

在那一瞬間,記憶中的某一部分鮮活地再現了。他清楚地想起此人的身份,立刻僵住了。

「大叔,你怎麼了?」

「啊,沒什麼,對不起了。」

包裝商品的手指在顫抖。他來這裡幹什麼?找我有什麼事?難道又來找碴?打算挖舊賬?不祥的念頭接二連三地在腦中浮現。他再也不想見到這個人。

那對戀人接過項鏈出了店,他依然躊躇著是否該和來人打招呼。很快,那人主動走到他面前。他低下了頭。

「看來你還記得我。」

對,沒錯,他想,正是這個聲音。不堪回首的過去,自己曾被這個聲音恫嚇、責難。

「喂,浜中先生。」來人又道。

他無奈地抬起頭。目光相對時,他禁不住眨了眨眼睛。「嗯,記得。」

「好久不見。呃,有……三年了。」

「您是加藤……加藤警官。」

「連我的姓都還記得,真是榮幸。」加藤滿是鬍鬚的臉露出了笑容。在浜中洋一看來,那就像帶來不祥之風的使者在舔嘴唇。

浜中舔了舔乾燥的嘴唇,說道:「有什麼事嗎?按說已經沒事需要找我了吧。」

「看來你是煩透我了。」加藤苦笑道,「浜中,我聽你妻子說你在這裡。呀,對不起,應該說是前妻。」

他是故意的,浜中在心裡惡狠狠地罵道。

「本來叮囑她不要隨便告訴外人。」

浜中本想先諷刺幾句,但這似乎對來人不起作用。加藤點點頭,取出了煙盒。浜中想起這人是個大煙鬼,審訊室里總是烏煙瘴氣。

「長野冬奧會的紀念章也在賣呀。這次日本的確賣了力氣。由於日本隊的活躍表現,這些東西會不會升值呀?」加藤盯著櫥櫃說,「我早就知道在御徒町有不少貴金屬店,進來還是第一次。和有名的店相比,這裡怕是便宜多了,連剛才那對年輕人都能隨意進來。」說到這裡,他抬起頭,「恐怕和銀座的華屋有天壤之別。」

「你是特意來挖苦我的?」

「不是不是。」加藤點著了煙,「三年前那件事確實讓你很不愉快,但彼此彼此。對我們來說,浜中先生確實有太多可疑之處。」

浜中把頭扭向一邊。這是他不願再想起的話題。

加藤吐出了煙。「關於惡臭事件,我從一開始就沒懷疑過你。反正都這會兒了,就實話告訴你吧,那是做工極其精細的放氣裝置,外行人很難做到。」

「沒懷疑?我當時可吃盡了苦頭。」

「其實還是你不好,只能說時機太差,一邊發生了惡臭事件,一邊又出了跟蹤狂,一般都會認為二者有關係。」

「跟蹤狂事件也……」

「你想說那也和你無關?我明白。」

浜中嘆了口氣,看了看門外。他希望有顧客來 ,買多不值錢的商品都無所謂。

「不過浜中先生,你承認了和一個人的關係——新海美冬。跟蹤她總是事實吧?」

「到現在再問這種事,你想幹什麼?」

「你只要回答我的問題就行了。怎麼,難道想走複雜的正規程序?我倒無所謂,你恐怕會很麻煩。」加藤用指尖夾住叼在嘴上的香煙,手指咚咚地敲著櫃檯,「好不容易找到份工作,想必不希望再被翻出那些舊事。既然如此,就對我說實話。」

浜中想,這人肯定沒有朋友。「那時我就說過了,我在和她交往。」

「我確實聽你說過,也寫進了報告,但新海美冬始終矢口否認。」

警察竟然對美冬直呼其名,浜中覺得有些彆扭,但他想說清楚一點,便低著頭說:「如果你們能細緻點調查,就應該清楚,我們一直在交往。這是事實。」

「哦……」加藤又在吐煙。浜中本以為他又在嘿嘿冷笑,抬頭一看,竟見他滿臉嚴肅。

「她為什麼要否認?」

「那還用說?」浜中長長地嘆了口氣,「我在跟蹤事件中是嫌疑人,她不想和我有牽扯。就算是一時的,如果被別人知道她在和一個曾跟蹤女店員的男人交往,不知會被大家用怎樣的眼光看待,在華屋也很難立足。」

「之後和她談過嗎?」

「怎麼可能?」浜中搖搖頭,「有好幾次想和她聯繫,可沒那樣做。如果她四處嚷嚷說我糾纏不休,那我更說不清了,只好作罷。不論怎樣,最終結果也沒有太大變化。」

浜中被從警察局放出來後,公司先讓他回家待命,之後將他調任閑職,實際上是無言地給他施加壓力,要他辭職。或許當時該堅持住,但他那時已失去足夠的精力和體力,覺得能拿到退職鑫就不錯了,便遞交了辭呈。

襲擊他的噩夢波浪並未結束。沒過多久,妻子順子提出要離婚,還說如果他不同意,就要雇律師。一旦打官司,他不可能獲勝。他在警察局親口說過曾和新海美冬交往。

房子和孩子被搶走了,還要支付撫養費,沒有一件好事,人生發生了黑暗的逆轉。他甚至想過自殺。

「浜中先生,」加藤目不轉睛地望著他,「你是不是招人怨恨了?」

「我?為什麼這樣說?」

「我很同情你。」加藤再次浮現出令人生厭的笑容,「跟蹤女人確實不好,但從後來發展看,我覺得你很不走運。社會上干同樣事情的傢伙有的是,可都想方設法糊弄過去了。你的情況卻不同。不僅發生了什麼惡臭事件,所有女店員都遭到奇怪男人糾纏的事情也浮出水面。不過,前提是假定這些都是你乾的。」

「兩件事都和我無關。」浜中使勁瞪著他。

「若真是如此,也過於偶然。不論是惡臭事件,還是跟蹤狂事件,若干證據都指向你。這難道是偶然?」

「反正不是我。」

「所以說,」加藤有些焦躁地說,將香煙在煙灰缸中捻滅,「不是你乾的。但假設不是偶然,就是有人要陷害你。」

浜中看了看加藤。警察沒有避開他的眼神,點了點頭。

「誰會這樣干?」

「所以我問你,你有沒有招人怨恨。」

「不記得……」

「不要這樣簡單地回答,好好想想。」加藤又叼上一根煙,但並未點燃,而是繼續說道,「比如新海美冬。」香煙微微上下抖動。

「她?為什麼……不可能……」

「你那時也說過。問你為什麼要察看她的信件,你說要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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