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窮蘇酥竟是太子,盲琴師原是魔頭

目盲女琴師不急於乘勝追殺,雙手停下,按在琴弦上,嘴角翹了翹,柔聲道:「來殺我啊。」

徐鳳年差點氣得吐血,擠出一個笑臉,試探性問道:「我也不問是誰想殺我,就想知道多少錢買我的命?」

收回散亂思緒,徐鳳年站起身後,小跑著跟上大隊伍,春雷刀被裹上布條放在背囊中。這座城鎮軍民混淆,城門檢查十分嚴苛。稀疏人流中,一名低頭緩行的女子遞出關牒給持矛城衛,精壯披甲的年輕士卒確認無誤後,瞥了一眼這名女子,皺了皺眉頭,拿矛尖敲了敲女子吃力背負的大布囊,女子慢悠悠地解開斜挎胸前的繩帶,解開布囊,露出一架古琴,長三尺六寸五,七弦蕉葉式,有蛇腹斷紋,焦尾。

城衛對這類雅物當然稱不上識貨,也看不出門道深淺,見她似乎是個瞎子,也就沒有再為難,城鎮以外有萬餘控鶴軍駐紮,治政嚴厲,他今天已經賺到幾百文錢的油水,也不敢做出太多雁過拔毛的小動作,就給她放行。

女子身穿南朝裝束,窄袖小裙,不曾戴有閨秀獨有的帷帽,大概是練琴練出了溫淡性子,走得輕緩。入城以後,市井街道開始熱鬧起來,許多孩子嬉戲亂竄,幾名當地欺軟怕硬的土棍正蹲在街道邊上的井口曬太陽,見到這麼一個孤苦伶仃獨自進城的柔弱女子,相視會心一笑,趁著巡門城衛沒注意這邊,其中一個無賴就佯裝醉酒,踉踉蹌蹌走過去,結實撞了她肩膀一下。

背琴女子一個情理之中的搖晃,差點跌倒,依然低著頭不見表情。打著光棍只能靠偷街坊鄰里女子兜肚過活的男子笑意更甚,擦肩錯過以後,眼睛滴溜兒一轉,就摸向這名身段嬌柔女子的屁股,捏了一捏,放在鼻尖一嗅,惹來街邊狐朋狗友的哄然大笑,那女子腳步匆匆,不敢出聲訓斥,這無疑大大助長了這名無賴的氣焰,加快步伐就要去拉扯,滿嘴瞎話嚷嚷道:「娘子,快跟你男人回家去生崽兒去,閑逛什麼。」

被拉住纖細手臂的女子沒有言語,無賴正想著順勢摟在懷裡肆意愛憐一番,街道另一邊站著個穿著整潔卻一臉痞氣的年輕人,見到這幅光景也沒那路見不平英雄救美的悟性,只是摳著鼻孔嗤笑道:「劉疤子,就你也娶得起媳婦?去睡你娘還差不多吧,反正你老母也是千人騎萬人趴的貨色,不多你一個。」

被稱作劉疤子的潑皮頓時急紅了眼,沒鬆開那隻柔滑膩人的女子手臂,轉頭破口大罵:「蘇酥,老子的褲襠再閑著,也比你強一百倍,你小子對著兩個老光棍二十幾年了,屁股開花沒有?」

年輕男人摳完了鼻孔就去挖耳屎,一臉雲淡風輕地道:「我前一個時辰剛去你家爬牆,跟你娘說了些長短私房話,知道啥叫六短三長嗎?你這雛兒,肯定是不懂的,反正你老母在床上歡快得很,說不定明天我就要成為你便宜老爹了,來來來,先喊聲爹。」

這年輕人做了個挺腰聳動的動作,劉疤子被當街羞辱,再顧不得女子,轉頭四顧,沒瞧見能打人的趁手東西,大踏步就衝上去教訓這個揍了無數遍還是沒長進的小王八蛋。年輕男人其實長相挺秀氣,不過都被痞子相給遮掩了,見機不妙,就要跑路,沒奈何被劉疤子的五六個哥們兒兩頭堵死了,他心中罵娘,無比嫻熟地抱住腦袋臉面,被好一頓飽揍,尤其是當事人劉疤子,捲起袖子,吃奶的勁頭都榨出來了,對著這姓蘇的屁股蛋就是一腳撩溝腿。只聽到哀嚎一聲,嘴巴刁損的蘇姓青皮跳起來捂住屁股就拚命逃竄,劉疤子等人就開始追殺,抄起街邊茶肆酒館的板凳就是一通亂砸,街道做生意的正經小販都罵罵咧咧。這座城鎮說大不大,二十幾年相處下來,對於這些遊手好閒的憊懶貨都知根知底,知道哪些該叫罵哪些該還手。等到劉疤子等人解氣了,隨手丟回椅凳,也沒了背囊女子的蹤影,這讓劉疤子恨不得去姓蘇的家裡翻天覆地,不過想到那條老光棍的手勁臂力,劉疤子縮了縮脖子,感覺到一陣涼意,只好喋喋不休地詛咒蘇酥那小子被打沒了屁眼這輩子都拉不出屎來。

平白無故遭受一場無妄之災的蘇姓青年拐彎抹角,繞著走了好幾條巷弄,終於躲過了追殺。他蹲在牆腳根下,拿拇指擦去嘴角血絲,發覺自己已經是鼻青臉腫渾身酸疼,扯開領口,看到透出一塊青紫顏色的肩膀,不由抽了一口冷氣。暗自咒罵了劉疤子一夥一會兒後,他站起身,踮起腳跟,趴在土坯黃泥牆頭,喊了幾聲,最終還是沒能瞧見這家賣蔥餅的姑娘,也沒在晾晒衣物的竹竿上看到女子兜肚之類的私物,頓覺有些無趣,便忍著刺痛,吹著口哨故作瀟洒而行,路上順手牽羊了一塊腌肉,丟進嘴裡嚼著,就這麼漫無目的地在城內逛盪。

徐鳳年跟這幫儒生士子入住了一間上等客棧,羅老書生已經幫忙付過了銀錢,徐鳳年也不在這種細枝末節上矯情,跟馮山嶺約好晚飯去剛打聽來的一家老字號酒樓,因為還沒到吃飯的點,就出門散步。走過幾條街,在一棵腹部中空的老柳樹下看到一個簡陋的算命攤子。卜士穿了一身皺巴巴的破爛道袍,留了兩撇山羊須,生意冷清,他就坐在一條借來的長凳上打瞌睡,迷迷糊糊,下巴時不時磕碰在鋪有棉布的桌面上。徐鳳年猶豫了一下,抬頭看了眼由於無風而軟綿綿的一桿旗幟,大概是算盡前後五百年之類的話語,做算命相士的,就怕語氣說小了。

徐鳳年走過去拿手指敲了敲攤子,算命先生驚醒,趕忙拿袖口抹了抹口水,正襟危坐,儘力擺出一些高人氣度,滔滔不絕道:「本仙通曉陰陽五行,紫薇斗數,面相手相,奇門遁甲,地理風水,不論陰宅陽宅,無一不是奇准無比,敢問公子要本仙算什麼?」

徐鳳年當初和老黃、溫華搭檔,可算是做過這一行騙人錢財的老手,笑道:「不妨先掐指算一算我要算什麼?」

老道士一時間不敢胡謅,起身作勢要將長凳給這位好不容易上鉤的顧客,自己一屁股坐在老柳樹坑裡,藉機用眼角餘光打量這名相貌平平的年輕人。坐穩了以後,伸出兩根手指捻了捻一撇山羊鬍,沉吟不語。

徐鳳年忍住笑意,也不急著說話,其實這個講究演技的行當,無非是瞎蒙、套話、解災、要錢四個環節,一環扣一環,不出差錯,差不多就能掙到銅錢了。當年他做相士比較辛苦,畢竟嘴上無毛辦事不牢,即便借來了道袍也很難糊弄住人。

老道士眼神遊移,輕聲道:「公子是來算官運。」

徐鳳年搖了搖頭。

老傢伙哦了一聲,「測財運。」

徐鳳年還是搖頭。

老人終於有些坐不住,再蒙不中的話,豈不是到嘴肥肉都要飛出碗外。

徐鳳年也不繼續為難這位日子顯然過得清水寡淡的算命先生,微笑道:「其實老神仙都猜中了,既算官運能否亨通,也測財運是否通達。」

老人如釋重負,輕輕點頭道:「本仙向來算無遺策。」

有了一個不算尷尬的開頭,接下來就是天花亂墜的胡扯了,徐鳳年也不揭穿,時不時點頭稱是附和幾句,老道士唾沫四濺,神采飛揚。徐鳳年身上有在客棧那邊換了些的碎銀,聽過了將來未必不能前程似錦的好話,掏出一粒碎銀就準備了事打道回府。大半年沒摸過銀子的老道士眼睛頓時一亮,等碎銀子擱置在桌面上,便以電閃雷鳴的速度抓起放入袖中,然後拈鬚笑道:「公子,是什麼時辰出生,本仙可以再幫你算上一算,這份不算錢。」

徐鳳年已經屁股離開長椅,重新坐下後輕聲笑道:「我的先不說,你幫我算算我爹的,他是申時。」

老道士故作沉吟,再問過具體一天銅漏一百刻里的時分,這才緩緩說道:「這可不是太好的時辰啊,是早年要背井離鄉的命,兄弟姊妹也都早夭,若是福緣再薄一些,夫妻恐怕不得白頭偕老啊,不過妻子過世,會使得男子老年晚運漸好。」

老道士見到眼前出手闊綽的公子哥神色獃滯,還以為說錯了,正想著臨時改口,只怕袖裡銀子被討要回去,沒料到這年輕人又問了他大姐二姐的命數氣運。知曉了時辰時刻,老道士故弄玄虛,掐指算了又算,硬著頭皮說了幾句,也不敢多說,干這行的都信奉少說少錯的宗旨。他小心翼翼地瞥了一眼眼前的公子哥,後者嘴唇顫抖,擠出一個笑臉說出了自己的出生時分,老道士悄悄抹了抹汗水,故作鎮定地說道:「不錯不錯,公子是清逸俊美之相,早慧伶俐,一生多福,爹娘福氣都分到了你身上,初運略有坎坷,中運勞碌,不過晚運上佳,因此公子無需多慮。」

年邁相士猶豫了一下,說道:「這位公子,本仙多嘴一句,公子家人或多或少都因你而減了福運。」

接著又趕緊補充道:「不過公子家人本就福緣不差,也不在乎這一點半點的。」

老柳樹下,年輕公子和老相士兩兩相望。

正閑逛到這邊的蘇酥正想著竟然還有蠢貨跟這老騙子算卦,然後就看到那個腦袋被驢踢過的傢伙撒下一捧碎銀,接下來的一幕更是讓他感到匪夷所思。

蘇酥轉過身,打算回自家鋪子挨罵去,翻了個白眼嘀咕道:「這傢伙真是有病!」

一個異鄉年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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