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李義山溘然長逝,徐鳳年混跡行旅

徐鳳年想通了一個道理,所謂的拔劍四顧心茫然,除了憂國憂民,還有一種可能就是迷路了。

徐鳳年站在原地怔怔出神許久,終於回神,摸了摸還算完整的生根麵皮,這一張是按照南朝小族子弟徐奇來打造,是幾張麵皮中最關鍵的一個環節,但人算終歸不如天算,和拓跋春隼結仇,恐怕等他回到家族動用資源調查這個徐奇,曹長卿臨時起意的打掩護恐怕也支撐不住多久,不過在這段時間以內,還是相對安全。徐鳳年小心翼翼地換了一張麵皮,低頭看了眼血跡斑斑破敗不堪的衣衫,重重嘆氣一聲,只得回馬槍往南邊走上回頭路,一邊吐納呼吸休養生息,一邊在腦中回想端孛爾紇紇的雷矛。第一矛是背對,沒能瞧清楚細節,後來針對自己和曹長卿的兩矛則是面對面,徐鳳年模仿腳步小跑了幾步,幾十次下來,總覺得不得要領,也就暫且放下,畢竟是一位大魔頭的壓箱絕技,艱深處不在形體,而在於氣機經脈的學問,若是如此輕鬆就被破解,也太不值錢了。

他從懷中掏出第八頁刀譜秘笈,蘸了蘸口水,方才曹官子出手,借天地之氣禁錮住拓跋春隼,那叫一個驚心動魄,倒是能與這一頁青絲結相互印證。入金剛以後,可以依稀看清許多軌跡輪廓,徐鳳年當時恨不得把眼珠子都瞪出來,外行看熱鬧內行看門道,門道門道,說到底就是劃分界限的儀軌二字,難怪當年王仙芝要死皮賴臉地去偷窺高手過招,然後以他山之石攻玉,投入熔爐化為己用。徐鳳年提著撕下的一頁秘笈,念念叨叨,很難想像這是一個前一刻還在與人生死相搏的遊獵對象。這得感謝當年遊歷磨鍊出來的好心性,老黃說能睡還能醒是福,溫華說能吃還能拉更是福,徐鳳年覺得都挺有道理。

至於和她的短暫相聚和迅速離別,徐鳳年也談不上有太多的惆悵感傷。

這會兒沒太多資格去兒女情長,再說了,姜泥已不是那個只會砸泥巴或者用嘴咬人的小泥人了,都會御劍了,自己沒理由不去拚命提升境界,下一次見面,這笨姑娘多半是真鐵了心要一劍刺死自己的。

徐鳳年猛然抬頭,看到一個令自己陡然間殺機四起的身影。

一位站在劣馬身邊的老僧,低頭雙手合十。

徐鳳年笑了笑,強行散去殺意。

已是人間佛陀的老和尚抬頭以後,說道:「世子殿下如果想要抒發宣洩滿腹殺機,老衲絕不還手。」

徐鳳年笑道:「聖僧已是金剛不敗之軀,還手不還手都沒區別。因為一樁善緣,我差點死在草原上,現在渾身都疼,就不浪費氣力了。」

老和尚平靜說道:「殿下無需擔心牧人部落的安危,老衲自會停留。」

徐鳳年問道:「老方丈,你這是在揣測衡量以後的北涼王是如何的角色?如果不合己意,是不是就要我死在北莽了?說錯了,不管是否稱心如意,先前我似乎都註定要死在拓跋春隼的追殺下。」

老和尚搖頭道:「你是有大氣運的人物,卻在無形中篡改了氣數,應了棋無定式一說,並非老衲本意。」

徐鳳年差點脫口而出「放你娘的屁」,好不容易憋回肚子里,繼而深呼吸一口,擠出一個沒有半點誠意的笑臉說道:「老方丈此番前來,又要做什麼?還有善緣等著我去不成?」

老和尚啞然失笑,搖頭道:「殿下多慮了,老衲前來是想贈送一顆兩禪丹,就當作是老衲失算的彌補。」

徐鳳年沒有任何的狐疑猶豫,笑眯眯問道:「過去的事情就不要提了,傷感情。老方丈,除了送我三四五六顆號稱活舍利的金丹,還有沒有佛門武學秘笈?」

老和尚一隻探入袈裟大袖的手輕輕縮回,笑道:「只有一顆丹藥,秘笈則沒有。不過看殿下的臉色,已經沒有大礙,似乎用不上兩禪丹。老衲也就不錦上添花了。」

徐鳳年頓時傻眼,小跑到這尊佛陀身邊,笑眯眯道:「別啊,老方丈,來來來,掏出來瞅瞅。」

老和尚一臉為難,伸入袖口,愧疚道:「咦?奇了怪了,好像丟了。」

徐鳳年臉色僵硬,咬牙切齒道:「老方丈,有點高手風範行不行?」

老和尚哈哈大笑,牽馬而去。

當徐鳳年和老和尚來到湖邊牧民營地,發現才紮下的氈帳已經拔出,重新裝上馬車,看來又要遷徙流亡,一路牽馬緩行的龍樹僧人轉頭對徐鳳年問道:「殿下,已經是第四次動殺機了,為何次次都不出手?」

徐鳳年笑呵呵道:「老方丈既然是聖僧,自然大肚能容,容天下難容之人,不都說佛頭著糞佛不忿,與我計較什麼。」

老和尚深深看了一眼這個記仇的年輕人,笑道:「殿下倒是心思活絡的真小人。不過你這要殺不殺的,也不是回事,老衲還是想請殿下一口氣出了心胸那股惡氣,也有個好聚好散。」

徐鳳年這一次沒有隱瞞,收斂起故作玩世不恭的浮躁神色,平淡道:「殺機確實是真,殺心卻不敢有,怕被老方丈當成人人得而誅之的魔頭,以後回到兩禪寺這座佛門聖地,隨便一口唾沫就能釘死我。我可是見識過道教大真人的心性了,一個趙黃巢,一個趙宣素,都不是好東西,偏偏境界奇高。都說道門清靜無為,真不知如何修行出來的境界。」

老和尚輕聲感慨道:「這兩位龍虎山大真人啊,說到底還是都沒能放下那個姓氏,也怪不得他們岔入了一條旁門左道。就像老衲,這些年也總是經常守不住本心。不求執著,本身執著,如何能解?老衲當上住持以後,沒能想通許多事情,想來想去,實在沒辦法,就去數不勝數的道教典籍里一探究竟,最後覺得似乎《道德經》第二十四章里的『道法自然』四個字,分量最重。後來徒弟說要明心見性,自證菩提。老衲也覺得很好,老衲與首座師兄當年爭辯的兩副偈子,徒弟西遊萬里歸來,只說了八字評語:美則美矣,了則未了。師兄點頭稱是,隨後圓寂。還有儒教先賢所言『勿以惡小而為之勿以善小而不為』,真是把道理都說盡了。此行北莽,註定是要銷毀世人眼中所謂的佛陀境界。」

徐鳳年皺眉道:「跌境?」

老和尚笑著點了點頭,「是放下。」

徐鳳年搖頭道:「我不懂白衣僧人提出的頓悟和立地成佛。」

老和尚笑道:「老衲也不怎麼懂得打機鋒,否則這時候與殿下說些讓人似懂非懂的佛語,才應景。」

徐鳳年無奈道:「老方丈這會兒總算有些高人風範了。」

一手牽馬一手握竹葦禪杖的老和尚輕聲道:「就算這麼說,老衲也不會送出兩禪丹。」

徐鳳年欲言又止。

老和尚輕聲道:「問佛不如問己。」

徐鳳年苦澀笑了笑,將那個有關徐驍而且不敢知道答案的問題放回肚子。

徐鳳年隨即自言自語道:「不管有何企圖,既然要跌境,老方丈此行怎麼都算是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了。高高在上的只能是鍍金佛像和泥塑菩薩,還是老方丈這般願意到民間俗世走動的,才是真僧人。」

老和尚默默伸入袈裟袖口,拿出一個四方小木盒,見徐鳳年一頭霧水,這位兩禪寺住持一本正經地說道:「年紀大了,總是喜歡被人誇的。」

徐鳳年默默接過木盒,嘴角抽搐,無言以對。

牧民見到徐鳳年和老和尚攜伴而來,驚喜交加,驚訝的是年輕菩薩的去而復還,讓他們愧疚難耐,欣喜的是那尊佛陀再度臨世,對於多災多難的小部落而言,在心理上也是一種莫大的慰藉。

呼延觀音和阿保機一起小跑向這對高高在上的菩薩佛陀,她不知為何停下了腳步,但滿心雀躍的孩子掙脫她的手,仍是跑過去。

徐鳳年換過了衣衫,要了一囊清水和食物,就繼續往北而去。

「南北,你有沒有覺得你那株同齡桃樹枝葉有些不夠茂盛?」

「師父,你別騙我去撒尿澆肥了行不?被東西和師娘知道,我會被打死的!」

「你都有膽量不去金頂吵架,害得師父一路顛簸幾千里,口水沒有十斤也有八斤,你就不覺愧疚?」

「我等下就去做飯。」

「悟性似乎還不太夠啊。」

「師父,你直接說該咋的吧。」

「師娘今天早上說掐指一算,最近幾天都不宜洗衣服。」

「懂了。」

「那還愣著幹什麼?」

「不是說幫你敲背半個時辰嗎?這才一炷香呢。」

「哦。看來悟性漸長,不錯不錯。」

「師父。」

「嗯?」

「師娘又帶東西下山去買胭脂水粉了。師娘前幾天說以前有很多腰纏萬貫的俠士追求她呢,還說要是隨便嫁給其中一個,買幾十兩銀子一盒的胭脂都不帶眨眼的,哪像現在。」

「這樣嗎?」

「嗯!」

「那好,師父的師父恰好不在寺中,他老人家珍藏了幾套佛經,你去偷來,下山典當了換銀子去。反正到時候返寺,他捨得打我,也不捨得打你。」

「師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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