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戰留城世子襲殺,歸離陽魚龍收官

你想要江湖,我便給你一個;你想要江山,我就給你一座。而我呢,就想要個兒子,你給不給?

留下城城牧府,身材雄壯的陶潛稚雖身著一襲文官袍,但難以掩飾屍骨堆里爬起的武將氣焰。書房簡陋,許多上任留下城城牧刻意留下的古董珍玩都在第一天便盡數典當,得來的金銀全部分發給留下城武卒,文官筆吏則一顆銅錢都沒有分到手。其間有位官員仗著職責便利偷偷剋扣了二百兩銀子,被舉發後,便有城牧府三十精銳健卒闖入,鮮血淋漓的腦袋被懸掛在校場旗杆上。官員小有背景,族人告狀告到龍腰州持節副令那邊,結果石沉大海,留下城再無人敢欺陶將軍新官上任不熟的地盤。

陶潛稚不曾將家眷帶來,但這位曾是正四品沖攝武將的城牧大人並不是死板男人,每隔一些時日就會花錢去請城內青樓紅人前來府中溫存,該花多少銀子絕不少去一分。起先一些青樓都不敢要,都被強塞到手中,過了段提心弔膽的時日,也不見城牧大人有秋後算賬的跡象,這才如釋重負,加上這位沖攝將軍的神勇事迹不斷傳入留下城,對陶潛稚的認知也逐漸口碑好評如潮,許多青樓都主動奉送頭等花魁去城牧府,本是一夜幾十金的身價,只開口要價幾十銀,陶潛稚也不過分計較細枝末節,越發顯得大將氣度,讓原本生怕賊來如梳官過如剃的留下城百姓心安許多。

小雨連綿,陶潛稚坐於空落落的寒酸書房,挑燈夜讀一部兵書。

一名從姑塞州帶來的心腹校尉站在門口恭敬道:「玉蟾州鴻雁郡主冒雨造訪。」

陶潛稚皺了皺眉頭,淡然說道:「她若是獨自入府便不見。」

一名貂覆額豐腴女子出現在校尉身邊,身後跟著雙手插袖的錦衣老者。

她跨過門檻,雙手搭在皇帝陛下欽賜的玉腰帶上,嬌滴滴道:「呦,陶將軍好大的官架子,還是說怕惹來流言蜚語?」

英武非凡的城牧大人皺了皺眉頭,放下書籍,對這位腰扣鮮卑頭的皇室宗親竟是絲毫不忌憚,冷笑道:「郡主艷名遠播,喜好豢養面首,小小留下城城牧,可不敢入郡主的法眼。」

錦衣老者重重冷哼一聲。

陶潛稚嘴角翹起,眼中滿是不屑。手中拎著一把緞面傘的貂覆額鴻雁郡主浪蕩大笑,花枝招展,擺手示意郡王府的老扈從不要介意,她盯著蠻橫無理的中年城牧,媚眼如絲說道:「陶將軍,本來呢,本郡主是不想進這座宅子的,每日都要殺人,陰氣太重,本郡主不如陶將軍這樣陽氣旺盛,就怕被冤鬼纏身,又快到了清明時節……」

陶潛稚冷淡道:「若是郡主沒有正經要事,恕不相送。」

這位在玉蟾州頭等富貴的腴美人幾次被衝撞,仍是不見怒容,笑道:「好吧,不與陶將軍兜圈子了,是有人讓本郡主代傳一句話給陶將軍,八個字,清明日,勿出門。」

感覺到被戲弄的陶潛稚怒氣橫生,書房內殺機重重。

錦衣老者雙袖翻湧如浪潮。

郡主輕輕拍了一下臉頰,歉意道:「呀呀,本郡主這張笨嘴,瞎說什麼哩,說錯啦,的的確確是八個字,清明時分,不宜出門。陶將軍可別不信,說這八個字的人,本郡主不敢有任何違逆。」

陶潛稚背過身,語氣沒有半點起伏,冷淡道:「不送!」

鴻雁郡主甩了甩沾滿雨水的綢緞花傘,笑眯眯道:「本郡主牢記陶城牧今日的待客之道。」

在院中屋檐下,武力絕對要高於陶潛稚的錦衣老者接過傘撐開,傾斜向這位女主子後,憤憤道:「郡主,為何不讓老奴出手教訓這名不識好歹的小小五品城牧?」

沒有急著步入雨幕的貂覆額女子伸出手掌接著雨水,沒有回答這個問題,只是眼神迷離道:「老天爺哭什麼哭?」

兩天後清晨,雨勢漸大,道路滿是泥漿,城牧陶潛稚帶三十親騎前往城外,要給一名祖籍留下城的戰死袍澤上墳。

清明大雨。

燒紙不易死人易。

北莽邊境這邊與漢人衣冠的離陽王朝習俗相近,尤其是在八國遺民大量遷移湧入後,其實已是相差無幾。重陽登高插茱萸,中秋賞桂吃月餅,年夜守歲放鞭炮,還有今日的清明掃墓,家中男子不管老幼攜帶酒食果品紙錢上墳,燒紙錢,為舊墳覆新土,讓做晚輩的稚童少年們在城中折上嫩黃新枝插在墳頭,燒過黃紙,然後叩頭行禮,祭拜先祖,求一些陰福,便可返回。

清明什麼時辰上墳沒有定數,早晚皆可,只不過留下城今天頭頂大雨潑得厲害,墳頭大多在城郊,離得不近,許多百姓心疼衣衫,都希冀著能晚一些等雨小去了再去掃墓。

所以陶城牧三十一騎的出城就顯得十分刺眼,留下城內青石板街道由中間往兩側低斜,平時不易察覺,到了大雨時節,看到雨水滑入水槽,才能看出名堂。三十名披甲鐵騎馬蹄陣陣,重重敲在街道兩旁的人心上,聯繫這名沖攝將軍在邊境沙場上殺敵破百,以及日日在城牧府中殺人喝酒盡興的血腥事迹,升斗小民們就越發覺得這名軍旅出身的城牧可以放心依靠。

魏豐是商賈,商人掙錢再多,終歸不如士族地位尊崇,魏豐雖然是留下城屈指可數的富人,但所擁府邸仍是離城牧府第所在街道隔了兩條街,好在魏府在主城道上,鬧中取靜,恰好可以看到三十一鐵騎馳騁出城。為首的便是不合官制身披甲胄的陶潛稚,坐騎是一匹罕見汗血寶馬,通體淡金色。汗血寶馬本就已經格外珍貴,這一匹姑塞州持節令割愛賞賜下來的駿馬又是其中翹楚,雄健異常,讓城中富人垂涎三尺,讓百姓望而生畏。

城牧陶潛稚一馬當先,目不斜視,自然沒有留心到魏府大門高牆青瓦下,蹲著一個佩刀年輕人,一名身嬌體柔眼兒媚的丫鬟替他撐傘。那公子哥在牆根屈膝蹲著,臉朝南面好不容易燒掉幾捧黃紙,約莫是心意已經盡到,還剩下一捧黃色紙錢放回了懷中。秀色可憐的丫鬟小聲提醒說道:「徐公子,給先人用的紙錢不好放進活人懷裡的,奴婢幫你收著吧?」

徐鳳年站起身,見她左肩濕透,拿手指將紅木傘骨往丫鬟那邊推了推,雙手交疊放在腹部,望著雨中疾馳而去的鐵騎,笑而不語,只是搖頭。眼角瞧見小傘又悄悄往自己頭頂這邊傾斜,他好氣又好笑地接過小傘,不偏不倚撐在兩人頭頂,丫鬟春弄抬起小腦袋,眨巴眨巴那雙天生春意盎然的眸子。

徐鳳年摸了摸她的腦袋,微笑道:「先送你進府,等下我要出去走走,你就別跟著了,這趟離開留下城也就不知牛年馬月才能回來。如果逛到城隍廟,雨不像現在這麼大,我就幫你和秋水帶一屜周記小籠包。」

身段初長開的小丫鬟善解人意地說道:「就這些路,奴婢跑幾步就到啦,公子你徑直去逛街便是。」

徐鳳年眯起那雙好看至極的丹鳳眸子,故作委屈,調笑道:「本想與某位小娘子多說幾句話的,奈何人家不解風情。」

那一刻,小姑娘好似如遭雷擊,整顆心肝都顫了,痴痴然說不出話來,只是翹起那再年長几歲便會驀地削尖下去的小下巴,望著眼前笑容醉人的公子。一些情竇初開,總是莫名其妙,也許多半會被雨打風吹去,但此時此景,讓小姑娘措手不及。

徐鳳年笑著將她送入魏府,進門後小姑娘沒有立即走入深深庭院,而是站在原地看著他的修長背影,看得仔細,便看到他撐傘走入檐外雨簾時,身形頓了一頓,似乎透過傘沿看了眼如一大方滲墨硯台的天空。

徐鳳年撐傘緩慢走在街道上,鞋襪袍腳早已在燒紙時浸濕。北涼世子殿下踩著北莽城內的石板,去殺包括城牧在內的三十一鐵騎,真相說出去好像有點冷,跟這讓人忍不住縮脖子罵娘的鬼天氣差不多。

魚龍幫付出巨大代價送到城內的貨物其實交給魏豐以後,就沒有他們什麼事情,但還是留到今天,說好下午才出城。這幾天無非是魏豐盡了些地主之誼,讓幾名管事帶著這些沒見過大世面的土鱉幫眾,好好體會了一回溫柔鄉的滋味,光是這筆開銷就達三千多兩銀子,在魚龍幫看來實在是出手闊綽得驚世駭俗,連他們自己在吃喝嫖賭之餘都感到有點難為情,只有吃了黃連有苦說不出的劉妮蓉保持沉默,沒有對任何人說起客卿公孫楊的死訊。

少年王大石是唯一始終留在魏府的笨蛋,除了練拳便是背口訣。前天徐公子教了他一招劍勢,可惜他如何都學不會,形似都稱不上,神似就更別提了,好在徐公子貌似是個不怕徒弟笨反而怕聰明的奇怪師父,王大石也沒啥負擔,反正徐公子好心好意教了,就老老實實學唄。只知道那一招名叫「三斤」,光聽名字,王大石就挺鍾情,覺著透著一股子親近,不像魚龍幫里那些師父的唬人噱頭,動輒就是萬劍歸宗、屠龍殺虎刀、無敵旋風腿什麼的,嚇唬誰呢,反正連王大石都不信這些招式能有多大能耐。

徐鳳年停下腳步,轉身看著意料之外的來人,平靜道:「去給公孫楊上墳?」

面容凄苦神情憔悴的劉妮蓉點點頭,然後一字一字沉聲說道:「再就是不讓你去上墳。」

徐鳳年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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