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旅館裡有個舞會。尼克·巴克利來同她的朋友們一起進晚餐,見到我們,她容光煥發地打了個招呼。這天晚上她穿著石榴紅的薄紗舞裙,裙裾飄飄地拖在地上。雪白的頸項和圓滑的雙肩裸露著,加上梳得漫不經心的緞子般發亮的長髮,可真叫人銷魂。
「是個迷人的小妖精呀!」我評論說。
「跟她的朋友正好是個對照,呃?」
弗雷德里卡·賴斯 穿著白色舞衣。她舞姿慵倦,步態遲緩,同尼克春風初度的充沛精力雖有天壤之別,卻也別有風韻。
「她真美。」波洛突然說。
「誰?我們的尼克?」
「不——那一個。她是個壞蛋嗎?是個好人嗎?或者僅僅性情抑鬱?沒人知道這個謎。也許她什麼也不是。不過我告訴你,我的朋友,她是個點燃指路燈的人。」
「這是什麼意思?」我好奇地問。
他微笑著搖搖頭。
「你遲早會感覺到的,記住我的話好了。」
尼克在同喬治·查林傑跳舞,弗雷德里卡同拉扎勒斯不跳了,回來坐在桌旁。拉扎勒斯才坐下又站起身來走了開去,賴斯太太一個人坐在那裡。波洛站起來向她走了過去,我在後面跟著。
他直截了當地說:
「你允許嗎?」他把手放在一張椅子的靠背上,一轉眼就坐下了。「趁尼克在跳舞,我想同你講句話。」
「請吧。」她的聲音又冷淡又枯燥。
「太太,我不知道你的朋友是否已經對你講過這事。如果還沒有,就讓我來講吧,今天,有人想謀害她。」
她那雙灰色的大眼睛因驚訝和恐怖而睜得更大了。
「這是怎麼回事呢?」
「有人在這家旅館的花園裡向巴克利小姐開槍。」
她突然笑了——一種文雅的、憐憫的、懷疑的笑。
「是尼克告訴你的?」
「不,太太,是我碰巧親眼看見的。這就是那顆子彈。」他拿出子彈時她往後一縮。
「但是,這個……」
「這並不是那位小姐的想像力在作怪,你知道,我敢保證,這種事還不止這一回,過去幾天里還發生過好幾件非常奇怪的事故。你可能聽說過,哦,不,你可能沒有聽說過,因為你是昨天才到這裡的,是嗎?」
「是的——昨天。」
「在那之前,我想,你跟一些朋友一起待在塔維斯托克。」
「對。」
「我想知道,太太,跟你在一起的那些朋友叫什麼名字。」
她抬了抬眉毛,冷冷地問:
「是否有什麼理由使得我非說出他們的姓名不可?」
波洛忽然顯出一副天真無邪的驚奇模樣:
「太抱歉了,太太,我是個不拘小節的人,不過我有些朋友在塔維斯托克,我只是想打聽一下你在那兒見過他們沒有……他們當中有一個叫布坎南。」
賴斯太太搖搖頭。
「沒有印象。我想我沒見到過這個人。」她的口氣緩和些了,「別再提這些叫人厭煩的人吧,還是談談尼克。誰向她開槍?為什麼要弄死她?」
「我也不知道是誰開的槍。」波洛說,「不過我會把他查出來的。嘿,不錯,我會查出來的,我,你知道嗎?我是個偵探。赫爾克里·波洛就是我的姓名。」
「這是個無人不知的名字呀。」
「太太過獎了。」
她不慌不忙地說道:「那麼,你要我幹什麼呢?」
這一點我和波洛都感到意外。沒料到她竟會這麼主動。
「我們想請你,太太,照看好你的朋友。」
「我會這麼做的。」
「沒別的事了,再見,太太。」
他站起來很快地鞠了一躬,同我一起回到我們的座位上。
「波洛,」我說,「你怎麼把手中的牌全亮了出來?」
「沒別的辦法呀,我的朋友。這樣做也許不夠圓滑,卻很穩妥。我不能冒險,反正現在有件事已經很明顯了。」
「什麼事?」
「前幾天賴斯太太不在塔維斯托克。她在什麼地方呢?啊,我會搞清楚的。要瞞過赫爾克里·波洛談何容易!看,美男子拉扎勒斯回來了,她正把剛才的事告訴他呢。他在朝我們看哪。只要看看他頭顱的形狀就知道是個機靈鬼。唉,我真想知道——」
「知道什麼?」聽見沒有了下文,我這樣問。
「想知道星期一我就會知道的事。」他轉過身來敷衍了這樣一句。
我看著他,一聲不吭。他嘆了口氣說:
「你的好奇心不久就會得到滿足的,我的朋友。在以往的歲月里……」
「在以往的歲月里有一種我深為你陶醉其中而遺憾之至的樂趣。」我冷冰冰地說。
「你指的是——」
「不回答我問題的樂趣。」
「啊,多不公正!」
「不錯!」
「哦,好吧,好吧,」波洛無可奈何地說:
「我是愛德華時代的小說家所喜愛的那種堅強而寡言的主人公呀。」
他像往常一樣朝我眨眨眼。
這時尼克從我們桌旁走過。她離開了她的舞伴,像一隻五彩繽紛的鳥兒突然飛過我們的眼前,對我們唱歌般地說:
「我——在死神的——枕頭上——翩翩起舞……」
「這倒是一個怪新鮮的說法,小姐。」
「對呀,多有趣啊!」
她向我們揮了揮手又飄然而去。
「幹麼說那麼不吉利的話兒?」我慢聲慢氣地說:「『我在死神的枕頭上翩翩起舞』——我不喜歡這種說法。」
「我知道,這句話很接近事實,這小傢伙倒真有點勇氣哩。不錯,她是有勇氣。可倒霉的卻是現在需要的不是勇氣,而是謹慎。」
下一天是星期天。我們坐在旅館前的陽台上。大約在十一點半的時候波洛突然站了起來。
「來,我的朋友。我們來進行一次小小的實驗。現在我可以很有把握地告訴你,拉扎勒斯先生和那位太太已經開著汽車出去了,尼克小姐也跟他們一起走了。現在是個好機會。」
「什麼機會?」
「你會知道的。」
我們走下台階,穿過一片草地來到一扇門邊,門外有條「之」字形小路直通大海。有一對剛游完泳的男女說笑著從下面上來,同我們擦肩而過。他們過去之後,波洛走到一個不顯眼的小門口。雖然鉸鏈銹跡斑斑,門上倒還能認出幾個字:「懸崖山莊,私產。」這時四周闃無人聲,我們一下了鑽了進去。
一分鐘後我們便來到房子前面的草地上,四下萬籟無聲。波洛在峭壁上張望了一番之後,轉身向那所房子走去。走廊上的落地大窗正敞開著,我們從這裡走進了客廳,波洛在客廳里沒有停留。他打開門進了堂屋,在那裡沿著樓梯跑上二樓,我一直跟著他,最後波洛一直走進尼克的卧室,在床沿上坐了下來,對我又是點頭又是眨眼。
「瞧,我的朋友,多簡單哪!沒有誰看見我們來,也沒有誰會看見我們走。我們想幹什麼就可以幹什麼,十分安全。比方說,我們可以用銼刀把畫像上的繩子銼得恰如其分地會在幾小時後突然斷掉。退一步說,即使不巧有人在房子前面看見我們從那扇生鏽的小門鑽進來,我們也不會引起人家的疑心——誰都知道我們是這家人家的朋友呀!」
「你認為作案的不會是陌生人?」
「對,黑斯廷斯,我就是這個意思。這件事不會是個迷了路的精神病人乾的。我們必須把注意力集中到這個家庭的周圍。」
我們離開了這個房間,誰也不說話,我們都覺得有些東西需要好好想一想,可是在樓梯轉彎處我們不約而同地站住了。一個男人正向我們走來。看見我們後,他也站住了。他的臉在陰影里看不清,但他的舉動卻說明他也受了驚。他先開口,用威脅的口氣大聲說道:
「你們究竟在這裡幹什麼?我倒要知道一下。」
「啊,」波洛說:「先生——我想是克羅夫特先生吧?」
「正是。可是你們——」
「我們到客廳里去談談好嗎?這樣可能好些。」
那人後退了一步,陡地轉過身向樓下走去。我們跟在後面。進了客廳,波洛關上門,向那人彎了彎腰,說:
「我來自我介紹一下。我是赫爾克里·波洛,請您指教。」
那一位臉色溫和了一些。
「哦,」他緩慢地說,「你就是那位偵探。關於你,我在文章里看到過。」
「在《聖盧周報》上嗎?」
「《聖盧周報》?不,我還在澳大利亞的那個時候看過描述你的書。你是個法國人,對不對?」
「比利時人,但這無妨。這位是我的朋友,黑斯廷斯上尉。」
「很高興見到你們。不過你們到此地有何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