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棚岡佑真可能聽說了我住院的消息,當他在調查室里看到我的繃帶時,低聲說了一句:「真的受傷了嗎?」我們這次被捲入的案件在媒體引起的波瀾比上次的埼玉縣暴徒騷動更大,還出了大篇幅的新聞報道,棚岡佑真應該不會覺得那是假的吧。「被刀捅了啊?」他皺起臉,彷彿自己被捅了一樣。

「嚇死我了。雖然很想逞強,但我真的很害怕。啊,不對,我當時連感覺害怕的餘地都沒有。」

「啊。」棚岡佑真應了一聲。我感覺他不像以前那般僵硬了。「那個女調查官今天沒來嗎?」

「我今天只是順路過來看看。」

「那個人怎麼一直在生氣?」

他說的應該是木更津安奈。「不,她就是那樣的人而已。也不知道該說她嚴格還是認真,她並不是針對你。」

「是嗎……」

兩天後就要審判了,但棚岡佑真好像並不特別緊張。我提到此事,他說了一句「反正只能這樣了」,隨後挪開了目光。雖然還算不上自暴自棄,但他似乎已經不在乎了。

在車禍中奪走他人的性命究竟有多麼可怕,棚岡佑真十分明白,因為他在小學時就承受過如同身體被貫穿一般的打擊。可能正因如此,他才會害怕直面那種罪行。

什麼處分都無所謂——棚岡佑真的眼神告訴我。

「武藤先生,我到底該怎麼辦?」我不禁想起喝醉酒趴在桌上的若林。十年後,棚岡佑真是否也會用同樣的話來訴說同樣的苦惱?

既然如此,乾脆把小山田俊告訴我的消息——「被害人很有可能會行兇」的事情告訴他不就好了?我心中確實產生了這樣的想法,或許那樣能多少減輕他的罪惡感。

不,不對。那是騙人的。我只是想讓自己好受一點罷了。

首先我不清楚那是不是真的,而且還會讓棚岡佑真徒增無謂的煩惱。作為一種安慰,那句話的副作用實在太大了,我不能依賴那種東西。

「不過也好。我正想問你那件事。」棚岡佑真說。他的說法含糊而莽撞,還透著幾分焦躁。

「什麼事?」

「慰問品。」

「啊?」

「上次那個調查官帶來給我的。」

「木更津嗎?抱歉,我剛剛出院,不太了解情況。」

「我覺得可能是陣內先生準備的。」

聽上去像是陣內讓木更津安奈帶去的。那肯定是想故意給棚岡佑真添亂吧。

棚岡佑真說出「那本書」幾個字時,我馬上接了一句「對不起」,因為我聯想到的是陣內自製的公共廁所塗鴉留言小冊子、在真兇的名字底下劃線的偵探小說之類的書。陣內以前給別的犯案少年塞過那種東西。

「那到底是……」棚岡佑真的語氣變得有些僵硬,「怎麼來的?」

「是主任隨手……」是他隨手做的吧。

「隨手?」

「不,我認為他的本意還是很認真的。」

「我嚇了一大跳。」

「嚇一跳?」我總算想起來要確認一下,「他送給你的到底是什麼書?」

棚岡佑真的表情更加僵硬了。他雙眼略微充血,讓我一開始還以為他在生氣,但又覺得那只是在拚命抑制感情。

「漫畫。」

「漫畫?」

「接下來的劇情,直到結局。有兩本。」

我一時間無法理解。接下來的劇情到底是什麼?就在我差點問出是什麼漫畫時,突然醒悟過來。那不就是過去他們幾個人尤其是榮太郎最沉迷的漫畫嗎?「那不是畫到一半腰斬了嘛。接下來的劇情?難道後來又出版了?」

「不是。」

「不是?」

「應該沒有出版。」棚岡佑真說完便沉默了。可能是為了平復心情,他緩緩吸了一口氣,又安靜地吐出。「封面是空白的,看起來很像手工製作的,但裡面卻像真的一樣。」

「怎麼回事?」如果可能,我真想看看實物,但他可能無法帶到調查室來。我又問了一遍漫畫書的大小和內容。「那該不會是主任畫的吧?」

武藤先生也不知道怎麼回事嗎?棚岡佑真用那樣的眼神看著我。「那是真的。」

「真的?難道是作者畫的?」

「是陣內先生拜託他畫的。」

「主任拜託作者?」我拚命整理著腦中的信息,可無論如何整理,總覺得還是有一堆雜物散落在地上。拜託漫畫家畫漫畫真的那麼簡單嗎?什麼時候?怎麼拜託的?為什麼?這些疑問同時從我腦中涌了出來。

「漫畫里夾了一張便箋。」棚岡佑真說。

「寫了什麼?」

「寫著『這不是做到了嘛,太輕鬆了』。」

那確實像陣內會寫的留言。「這不是做到了嘛——這話是什麼意思?」

「我一開始也不明白。後來——」

「怎麼了?」

「十年前,我跟守一起闖進法院,見到那個人的時候。」

「啊,嗯。」是說他們兩個小學生在法院前台圍住陣內的事吧。

「當時那個人說:『我們不是按照你們的願望來幹活的』,又說『就沒什麼別的了嗎』。」

「別的?」

「他要我們說點更現實的願望。」

別總想著給肇事者判死刑這種困難的事,難道沒有別的願望了嗎?

「然後呢?」

「我們就說,讓我們看到漫畫的結局。因為當時還是小孩,只能想出那種願望。」

我能推測到陣內當時的回答。「那太容易了,只要讓作者把剩下的故事畫出來就好了,我去拜託他。」

兩個小學生大聲說道:「絕對不可能!你做不到的,就是嘴上說說而已!」

「他一口就答應下來了嗎?」說到這裡,我想起上回跟棚岡佑真面談時,棚岡佑真逼問跟我同去的陣內:「你忘了?果然在撒謊。」

原來那是指十年前的約定。

「你還記得那件事啊?」

「早就忘了。」

「啊?」

「上次在這裡見到那個人才想起來。」

「主任也在那時候想起這件事,就去找了漫畫家,是嗎?真沒想到那個漫畫家能這麼快畫出來。」

「不。」棚岡佑真露出了放鬆的表情,「可能不是。」

「不是?」

「那個人好像一直都記得。」

「一直?主任嗎?一直是指從什麼時候開始?」

「從他跟我們約定的時候開始。」棚岡佑真一臉認真,卻避開了我的目光,一直盯著地面。

「啊,那不就是——」

「十年前。」

「我真沒想到主任會把那種事記上十年。」我能輕易想像出陣內明明已經忘記卻堅持一直記得的樣子。

棚岡佑真吐出一口氣。「昨天晚上我收到了一封信。」

「主任寫的?」

「不,是作者,漫畫作者。」

「怎麼回事?」我感覺自己的眉頭已經擰成了一團。這到底是怎麼回事?「漫畫家給你寫信?」

棚岡佑真把口袋裡的信紙掏出來遞給我。那封信是用鋼筆寫的,第一句是「致幾乎是我的唯一讀者棚岡同學」,書信字跡工整,帶著成熟大人的感覺。

對方在信上寫道,他就是那部漫畫的作者,如今已經不再為雜誌畫漫畫,以別的工作為生,還提到他實在經受不住那個「姓陣內的男人」百般糾纏,於是決定完成那部漫畫的經過。

陣內十年前突然出現,命令漫畫家把結局畫出來,完成漫畫。他是怎麼知道漫畫家在哪兒的?好像是當時一本周刊的採訪提到了漫畫家常去的定食屋,陣內得知地址後便找了過去。

「一個在車禍中喪生的小學生很期待那部漫畫的完結,我不小心跟他的朋友做了約定,所以拜託了。」陣內沒有浪費一點口水,開門見山地提出了要求。

當然,漫畫家拒絕了。當時還有別的連載項目,並不想考慮過去的作品,他在信上說道。信里還說,他不可能會接受那種委託。

想必確實如此。

漫畫家告訴陣內:「那部漫畫已經完結了,沒有後續。」

陣內卻不依不饒:「那根本就是爛尾。你肯定還有想畫的內容。」

陣內突如其來的要求無疑既怪異又討厭。但是,陣內似乎還是糾纏不休。應該說,他一直都沒放下這件事。雖然不至於每天找上門,但陣內每隔幾個月就會跑過去說「給我畫漫畫」。原以為他會定期出現,結果卻杳無音信很長一段時間。正當鬆一口氣的時候,陣內又會冒出來說:「老師,你很閑吧。」

「大概兩年前,我漸漸有了更多空餘時間,開始想著哪怕為了自己,也應該完成那部漫畫。」信中這樣寫道。

陣內沒頭沒腦的催稿在第八年終於結出了果實。然後,棚岡佑真就出事了。

陣內好像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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