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居酒屋後，陣內和若林並肩走著，我跟在他們後面，回想著方才得知的那些事。
若林似乎很納悶陣內為何要問自己的住址，但同時好像又認為那是調查官工作的一部分。在聽了陣內接下來的提問後，我很快明白過來他想知道什麼了，吃了一驚。
他應該不會那樣做吧？儘管我心裡在為棚岡佑真辯護，但還是無法徹底否定，腦子裡一片混亂。我反覆想起待在鑒別所里的棚岡佑真，心情越來越沉重。剛才在店裡談到的羅蘭·科克的話題從我腦中閃過。「連續遭遇過分的事，難道不過分嗎？」那正是我現在的感覺。
「啊，那幾個人……」我們沿著人行道朝車站走去，在一個小型投幣式停車場前，陣內停了下來。那裡有幾個看上去二十齣頭的男子，正要坐進一輛黑色轎車。
「怎麼了？」
「剛才在我們前面結賬的就是那幾個人。」
「是嗎？」
「啊，好像是呢。」若林點了點頭，「我記得他們在收銀台那裡吵鬧。」
陣內一臉嚴肅，沉默片刻後，嫌惡地說：「唉，算了。」
「怎麼了？」
「我剛才想，那不是酒後駕駛嘛。」
「啊……」
「不過那也不關我們的事，硬要扯上關係肯定很麻煩。」陣內說完抬腿要走。
確實，我們並不知道開車的人是否喝了酒，畢竟我們又不是在店內提供酒水的人，無須對他們負責。只是待我回過神來，若林已經走向了那輛車。我只看到了他的背影。
我慌忙跟了過去。他對那幾個比自己年紀小的年輕人說：「酒駕是不對的。」我聽到陣內咂了一下舌。
那幾個年輕人一臉不高興地皺起了眉。「我們認識嗎？」其中一人說，「多管閑事。」
「這不是多管閑事，因為酒駕真的很可怕，會引起事故的。」若林的側臉輕微抽搐著，看起來非常嚴肅。
「剛才我們好像在一家居酒屋裡。我記得你們在收銀台結賬。」陣內說。他一定明白若林是好意，但也清楚和那些人吵架毫無意義，便用了勸告的口吻。「所以見到你們要開車，就擔心是不是酒後駕駛。真不好意思，我們只是有點擔心而已。」
「不，那絕對是酒駕。我都聞到酒臭味了！」看到若林的眼神越發銳利，我慌了神。現在已經阻止不了他了。
「什麼？」看上去像是要開車的男子個子高大，彷彿為了強調身高差，他還故意彎下身子，提高音量問了一句，「你怎麼能說我臭呢？這難道不是損害名譽罪嗎？或者侮辱罪什麼的。其實是你喝醉了吧？」
他一開口，我就聞到了一股酒精的臭味。
「酒駕真的很危險。」我附和了一句。沒錯，酒駕確實很危險。
「這點酒沒事的。」那個年輕男子的發言同時也是承認酒駕的證據。
「能別多管閑事嗎？是你們幾個大叔喝醉了吧。」
「這不是多管閑事，是法律規定。一旦肇事，同乘者也會獲罪。你們知道嗎？」陣內說，「算了，真麻煩，反正我是無所謂。」
「那也是一旦肇事，對吧？又不是一定會出事。」
「不，就算沒出事也算犯法。」我說。
「所有出車禍的人都不會以為自己會出事，克利福德·布朗 和黛安娜王妃都是這樣。沒有人覺得他們會出車禍。別忘了，還有愛德華·史密斯。」
「主任，最後那個是誰？」
「泰坦尼克號的船長。」
「那不是船嗎！」高個男子的語氣突然充滿了火藥味，可能他覺得被愚弄了。
「同樣是遭遇了事故啊。」向來不擅長好好說話的陣內說到這裡，已經放棄了勸解的態度。
若林接了一句：「一旦出事就無法挽回了。你們最好別開車。」
「你們到底想幹什麼？能不能別來找碴兒！」高個男子粗暴地撓了撓頭。他回頭看了一眼同伴，其餘幾人彷彿收到了信號，朝這邊走了過來。雖然他們沒有做出挽袖子或在掌心吐口水那種準備隨時打起來的動作，但還是帶著一股咄咄逼人的氣勢。
情況不太妙。我腦子裡已經浮現出「公務員當街爭吵，引起暴力衝突」的新聞標題，弄不好還會被說成「曾經立下大功的公務員」。
看著若林不斷重複「無法挽回」的樣子，我感到心情沉重。他與那個年輕人爭執既不是出於正義感，也並非遵紀守法，而是為了自己。「連續遭遇過分的事，難道不過分嗎？」我又想起了那句話。我彷彿聽見若林的內心在吶喊：不要再讓那種過分的事發生了！
如果他們開車走了，有可能會引發事故，也有可能不會。其實，不出事的可能性更高，但若林並沒有因此而做出讓步。他的話說得越多就越缺乏說服力，無法產生任何影響，只能徒然地在虛空迴響。
「我們再爭下去也沒用，總之你們最好別開車了。」陣內可能也從若林的氣勢中察覺到了危險，很明顯在試圖掌控局面，盡量讓一切平靜收場。
但那幾個年輕人似乎感覺被挑釁了，根本不願意乖乖離開。他們毫不掩飾自己的不滿。
「好了好了，大家先冷靜下。小夥子，我跟你們說，如果你們不聽話——」陣內對那幾個年輕人說道。
「你想怎麼樣？」
「我就把這玩意兒扔到那輛車上。」
「那是什麼？」
我也沒有馬上看清陣內舉起的右手上握著的東西，當聽到「炸雞塊」這個回答時愣了一會兒。雖然我覺得他在開玩笑，可是在停車場燈光下的那個茶色小東西，無論怎麼看都只可能是炸雞塊。
幾個年輕人都露出了苦笑。「啊？扔炸雞塊？」
而且，為什麼他手上會有炸雞塊？
「我要是把炸雞塊扔到你們車的擋風玻璃上，猜猜會發生什麼？」陣內那語氣彷彿在拿槍指著人質，威脅說「你敢動就把你腦袋轟飛」。
幾個年輕人面面相覷，好像在困惑怎麼遇上這麼個怪人，同時也在心懷惡意地想該怎麼對付這個怪人。「那又怎麼樣？」
「我跟你們說，炸雞塊的油和擋風玻璃可兼容了，一沾上就擦不掉，而且沾到油的那塊玻璃還會變脆，一顆小石子就能打碎。」
我根本沒聽說過這個。站在旁邊的若林也目瞪口呆。
「大叔，你在說什麼鬼話呢？」
「我可以理解你的想法。但你可以上網查查。搜索一下炸雞塊和擋風玻璃。現在就搜，快點！」陣內說完，其中一個年輕人竟真的掏出手機搜索起來。見此情景，我也忍不住打開了瀏覽器。
讓我驚訝的是，陣內說的竟然是真的。好幾個網站都提到炸雞塊的油會讓擋風玻璃的強度下降，其中還有人特地做實驗，將炸雞塊在擋風玻璃上擦過後，一拳就將擋風玻璃打碎了。一開始我還以為自己的偏見遭到了重創，但很快就想：難道……
我想起了小山田俊。這不是他的傑作嘛！我腦中響起了警告。
小山田俊告訴我，陣內為了給自己的妄想正名，讓他把一些虛假信息煞有介事地放到了網上。那麼，這個關於炸雞塊的知識，是否也應該視為其中之一呢？
我抬起頭，發現年輕人們都對著手機屏幕喃喃著：「真的，據說真的會弄壞玻璃。」
陣內看起來十分滿意，擺出更加認真的投球姿勢。「準備好了嗎？我可要扔過去了。如果你們不答應今天不開車，我就扔過去。」
「等等！」負責開車的男子抬手阻止道。他好像對「炸雞塊油脂與擋風玻璃強度的關係」信以為真了，開始懇求道：「請不要扔。」
「那你們保證不開車嗎？」
「可是，不開車我們回不去啊。」男子皺著眉，「如果把車扔在這裡，停車費會越積越多的。」
那可不得了。我非常理解他們。如果把車放在這裡，讓他們走路回去，有點不太現實。
「真沒辦法，找代駕吧，代駕。」
「代駕？」
「就是請人幫你們開車。今天我們來幫你們付錢，這就給你們找。」
我不得不承認，這是平靜收場的最佳辦法。陣內雖然自作主張說「我們」來付錢，但我也覺得如果只是花點錢就能讓他們配合，也沒什麼不好。
「為什麼你會帶著炸雞塊？」代駕來得比我想像中要快，幾個年輕人也沒有等得太過煩躁。目送他們離開後，我問陣內。
「我不是在店裡撿起過一塊嘛。當時覺得洗洗還能吃，就用紙包起來放口袋裡了。」
「太髒了。」
「你是說我的處理方式嗎？麻煩你管那叫聰明。」
「不是，我說的是字面意思，那很臟啊，為什麼非要吃掉？」
「很好吃啊。你要吃嗎？」他問若林。
此刻，若林好像剛剛才放鬆了僵硬的身體，眼神依舊有些迷茫。「不，我不吃。」他拒絕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