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後來陣內對我說,其實他當時想拔腿就跑,因為被警察請去問話已經很麻煩了,萬一上了新聞更是麻煩透頂。聽陣內這麼說,我覺得他活在世上,一大半事情對他來說都是麻煩。儘管如此,因為不得不按著那個男人,我們沒辦法離開現場,最終還是體驗了一回陣內懼怕不已的麻煩。

「小學生上學路上的行兇狂魔」「恰好路過的兩名公務員立下大功」——這兩個標題雖然並列出現在了報紙的頭條,但可能因為是未遂案件,並沒有發展成連續數日的報道,而且報紙上雖然寫了我和陣內的全名,卻沒有刊登照片。妻子也說:「畢竟真的傳出去也挺讓人頭疼的,這樣剛剛好。」

陣內還是覺得不太滿足,跑到總務科去問,如果熱便當來找他代言廣告該怎麼辦?那算不算搞副業?

這件事在職場上幾乎沒有傳開,只是幾個偶然看到報道的人發郵件來打聽。不過,陣內倒是有了些客人。

陣內在地方 的家庭法院就職時負責過的少年中,有一部分幾年後來到了東京居住。他們偶然在新聞上看到了陣內的名字,認出那是曾經負責過自己的調查官,便像拜訪恩師一樣前來。雖說新聞標題上寫著公務員,但我們家庭法院調查官的身份和就職地區應該都沒有公開。

「據說網上有詳細的信息。」陣內好像是聽那些來看他的少年說的。「肯定是有人事後寫上去的吧。網路真是太可怕了,到處都充斥著臆測,有時還會創造出新的事實。」

只靠公務員這個身份和全名,應該無法將目標鎖定在家庭法院調查官陣內身上,不過那些當時目睹陣內用便當店廣告桿擊退歹徒的人在SNS上投了稿,媒體也登出了對小學生們的採訪,其中就有一個孩子提到陣內,說陣內讓他們回去叫校長給他做個銅像放在校園裡。而某人看到這些內容後,突然靈光一閃:會說那種話的陣內,不就是那個以前負責過我的陣內調查官嗎?於是那人便在網上留言,馬上有少年回應:「確實,那隻可能是我認識的那個陣內調查官。」接著,又有人在討論中提到:「他現在好像在東京家庭法院。」於是,就有幾個年齡各不相同的人陸續來拜訪陣內了。

「經常有人說,人一出名就會多出不少親戚,現在這個情況就差不多吧。你們是不是特別驕傲?」陣內在少年面前嘆息道,「先說好了,不管我在外面多麼活躍,你們的價值都完全不會因此上升。要是有誰到處去炫耀這件事,那他也不會有什麼出息了。」

少年中有的苦笑,有的忍俊不禁,還有的乾脆反駁道:「炫耀陣內先生你?怎麼可能!」

「那為什麼來找我?」

「只是覺得好懷念啊」「剛好有空而已」「想來見見反面教材」「沒想什麼就來了」——他們給出了不同的答案,但所有人都是一副開朗的表情。

「來的應該都是不需要擔心的人。如果到現在還活得很糟糕,根本不會來找我。」陣內對我說。

「不過,來見主任的那些孩子,可能也活得並不輕鬆。」

「沒有人能活得輕鬆。」

其實我眼前就有一個——我差點沒忍住說出來的衝動。

「但是那也很好啊。」木更津安奈依舊用毫無感情的語氣說。

「什麼很好?」

「認識的人幹了蠢事,可是非常愉快的。雖然不算是生活的調劑,至少能開心一會兒。」

「那可不是蠢事。我可是拯救了孩子的人。」

「話雖如此,銅像是不可能的。」

「真的嗎?」陣內露出認真的表情,遺憾地搖了搖頭,「那要怎樣他們才會給我做?」

「哪來的預算啊,而且到了下周就不會有人記得你了。」

事實正如她所說。一周以後,我和陣內的壯舉已經從人們的話題中消失,連我妻子談起那件事時,語氣都變得彷彿在談論很久以前的奧運會柔道比賽一樣了。

「太厲害了!」說這句話的人是小山田俊。

多虧了他的分析,我們才能及時制止了那起襲擊。他完全可以主張「真正的英雄是我」,可在那場騷動發生幾天後我去拜訪時,他卻好像一點都不關心。我問道:「真的說中了那件事,你不感到驚訝嗎?」他只是淡淡地回答:「不,我本來就認為那件事發生的概率非常高,所以才拜託你。」他並沒有為小學生們平安無事而鬆一口氣,只是說「太厲害了」。

「什麼太厲害了?」

「事情沒有鬧大,成為話題。」

「有那麼厲害嗎?」

「有啊。案件越嚴重、越恐怖,就會被議論得越久,還會連累那些小學生。不過現在看來,這次那些小學生應該沒有受到太大打擊。」

「不過應該受到了驚嚇。」畢竟有個成年人突然拿著刀衝到了他們上學的路上。就算不是孩子,應該也會受到精神上的打擊,很有可能還會留下後遺症。

「不過那些小學生也有可能會想,就算髮生了很可怕的事,只要冷靜應對就能平安無事。」小山田俊冷淡地說著,看起來比我還要成熟不少。

「可能正是因為這樣,大家才能很乾脆地忘卻這件事,不再談論。再說,大人越是恐慌,孩子就越容易產生心理陰影。」

「如果真是那樣就好了。而這一切,都多虧你對網上的犯罪預告進行分析,預知了可能發生的事件。」

「應該是多虧了願意相信我並採取行動的武藤先生。」

「我其實並不反感。只是,應該沒有別的潛在危險了吧?」

「犯罪預告永遠不會絕跡。以前幹這種事還要扎一個小草人詛咒,現在只要敲敲鍵盤就行,甚至連恐嚇的內容都能複製粘貼,所以我覺得犯罪預告不可能消失。剛才還有個兼職店員在網上發表了一通對店長的怨言,宣稱總有一天要把店長給殺了;還有人說要擄走小學生,正在四處尋找同夥。到處都是這種事。」

「不過,會有人像這次一樣付諸行動嗎?」

「很少,但絕不是沒有。」小山田俊重複了一遍之前說過的話。

「你下次再找到那種人,別跟我商量了。」

小山田俊天真無邪地笑了,卻沒有做出肯定或否定的回覆,這點可有點不像孩子。「你放心,讓我覺得『這個人會作案』的犯罪預告還沒有那麼多,而且我的第六感也有可能出錯。」

我正在小山田俊家門口穿鞋準備離開,突然看到門把手被人粗暴地擰動起來,嚇了一跳。小山田俊的母親開門走了進來。

「啊,武藤先生,你來啦。」

「我跟俊聊了一會兒。」

「那孩子怎麼樣?」她匆忙脫下鞋子。雖說她很難稱得上教科書式的模範母親,但我知道她時刻關心著兒子。

「他似乎挺努力的。」

「挺努力是什麼意思?」儘管她提出的問題很含糊,卻沒有放過我的含糊回答。

「努力助人為樂。」

「待在家裡助人為樂?」她似乎覺得我在開玩笑。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