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悼念普羅斯佩·梅里美〕

(摘自私人信函)

昨天我從《Indépendance Belge》 上讀到關於普·梅里美在戛納去世的消息。這消息使我很痛心,雖然在某種程度上說也是意料之中的事:九月二十三日他給我寫了一封簡訊,這是他給我的最後一封信,我好容易才看明白,——他那秀麗而清晰的筆跡竟變得如此厲害。雖然每日每時都在死人,但是死亡還是給人一種出乎意料的印象。我且不說文學界因梅里美之死而失去了一位最敏銳、最聰慧的小說家,他的才華曾得到歌德的高度讚揚;我們俄國人更應該尊敬他,因為他對我國人民、我國的語言和我國的整個生活一直抱著真誠的衷心的好感,他又十分景仰普希金,能深刻而正確地理解和評價普希金的詩歌之美。就我個人來說,我失去了一位朋友……我同他經常通信,但是大約兩年前我在巴黎見到他時,他已經得了那種使他長辭人世的病(肺水腫)。關於梅里美,奧吉埃 說得非常中肯:他是「un faux égoïste」 ——正如常有「faux bonhommes」 一樣。他表面上很冷漠,實際上卻掩蓋著一顆最仁愛的心;他對朋友一貫忠心耿耿,至死不渝;在他們遭到不幸時,他與他們貼得更緊,即使那並不完全是無妄之災。比如他曾為著名的圖書館負責人利布里辯護 ……他甚至被監禁兩周,就因為他不肯相信他的朋友有被指控的那個盜竊行為。認識他的人永遠忘不了他那妙趣橫生、百聽不厭、大有法國古風的優雅的談吐。他博學多才;文學上重視真實並努力達到真實,憎恨裝腔作勢和說空話,但又避免極端的寫實,要求有選擇,有分寸,具有古希臘羅馬的完美形式。這使他的寫作稍稍流於枯燥和單薄,在他難得談到自己的作品的時候,他自己也承認這點。在這方面,我不知道還有什麼人比他更不突出個人的了,正如法國人說的「plus impersonnel 」,他是小我的大敵。我也不知道還有什麼人比他更不愛虛榮:梅里美是惟一不在衣襟紐襻上佩戴榮譽團勳章標識(他是這一勳章的獲得者)的法國人。隨著年歲的增長,他對生活的半嘲諷、半同情、實際上是極其人道的觀點越來越發展,這種觀點往往是那些持懷疑論但是心地善良,經常仔細研究人們的風尚、弱點和激情的有頭腦的人所固有的。他也清楚地了解與他的信念不一致的東西。在政治上他也是個懷疑論者……但我們總是把這個問題撇在一邊,因為他本人對拿破崙一家很有好感,而且他知道我對他們的看法。但是現在我無意對他的為人作出評價……也許以後我會嘗試這樣做……梅里美享年六十七歲:他生於公曆一八〇三年九月二十八日。

伊·屠·巴登—巴登,

〈1870年〉9月28日

(10月1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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