奧倫堡省一個槍獵手的筆記

謝·阿[克薩科]夫著。莫斯科。一八五二年(給《現代人》一位發行人的信)

「工作和娛樂,各有其時。」

摘自一本名為《規程》或《鷹獵署的新規章制度》的書。

親愛的尼〔古拉〕·阿〔列克謝耶維奇〕 ,今年夏天,您不止一次提醒我 ,我曾允諾在貴刊更詳細地談談謝·阿—夫的那本寫得很優美的書;直到今天,我都未能履行自己的諾言:因為我是一個真正的獵人——全身心都是獵人——幾乎整個這段時間我都槍不離手,而且根本沒有拿過筆。

但現在敝省已是冬天;十月二日來了第一次寒潮,而十月三日,從一大早起就颳起了暴風雪,至今未停;田野里突然變得雪白一片;要長時間地打獵是不可能的;外面,借用一首俄羅斯歌曲中的話,暴風肆虐,雪花紛飛,白茫茫一片;一星期前我還打了幾十隻丘鷸,而現在連打兩隻也費力了:正如獵人們所說,這早來的嚴寒把它們「攆跑」了。冬天這「魔法師」的到來 ,總是令人難受的、不愉快的,像今年這樣,冬天這麼早就突然降臨,它的出現尤其使人感到凄涼。我們這裡沒有秋天,秋天——那個具有它的靜謐的美,那個具有「凋萎時的五彩繽紛」 的秋天,被它扼殺了……一想到我們這裡十月初冬天就開始了,真讓人覺得可怕……白樺,尤其是白楊,那一片尚未來得及凋萎的翠綠,在得勝的白雪覆蓋下的一片死白中,顯得特別刺眼,看去簡直像假的,是對我們的嘲笑。坐在自己房間的四堵牆裡,我想起了我允諾過的事:現在我沒法去打獵了,但是縈迴於腦際的仍舊是打獵;我如饑似渴地拿起筆,現在我就在給《現代人》寫評論《奧倫堡一個槍獵手的筆記》的文章——自從我來到鄉間後,這本書就一直沒有離開過我的案頭。

但是,說實在的,我現在寫的不是批評,因為在阿—夫先生的書中沒有什麼或者幾乎沒有什麼可批評的。書中偶然碰到一些小小的不確切之處、話沒有說清楚或者疏漏之處,幾乎都在《俄羅斯人》第八期一篇署名B.B.的說得很有道理的文章中一一列舉和指出過了 。這本雜誌上還有許多用這兩個字母署名的不長的故事,說的都是在莫斯科郊外打獵的事 ,——這些故事均以風格純正,敘述樸素見長,此外還表明這些故事的作者是一位十分熱心而又富有經驗的獵人。——一個主要錯誤(火藥的計量法),阿—夫先生本人已在《莫斯科新聞》特地發表了聲明,竭力糾正。我們要補充說明的只有一點,《奧倫堡一個槍獵手的筆記》不是一本類似埃爾澤阿爾·布拉茲的《Chasseur au d''arret》 那樣的書,——這書被奉為法國人狩獵的經典之作。阿—夫的《筆記》不是一本嚴格意義上的講打獵的書,它不能作為一個初學打獵者的完備的指南,雖然幾乎在每一頁都可以碰到不少寶貴的意見和勸告;作者本人也感覺到了這一點。請看他在本書一開頭是這麼說的:「我想在我的筆記里先詳細談談有關槍獵的總的情況,也就是說不僅講射擊,講獵物,講它們的習性和在奧倫堡省的棲息地,而且也要講到獵狗、獵槍、各種打獵用具,以及有關打獵的所有技術。可是現在當我開始做這件事後,我發現,在我放下獵槍,不再打獵的整個這段時間裡,槍獵技術已突飛猛進,而我對槍獵技術當前的、現代的狀況既不熟悉,也不詳細了解。」

的確,自從尊敬的阿—夫先生停止打獵後,已經過去了二十五年,在這二十五年中,無論是獵狗和獵槍,還是獵槍的各種用品——一切都變了:法國狗、庫爾蘭狗已不再像從前那樣享有盛名;馬爾克爾狗曾名噪一時,現在也已默默無聞;現在,英國狗正在走紅,尤其是純種或半純種和嚮導犬;在我國的氣候條件下,半純種的嚮導犬說不定倒更好些,至於塞特犬 ,起先因為它搜索獵物快、不知疲倦和不怕冷,大家都很喜歡它,可是現在也出現了意見分歧。英國的曼頓槍、莫蒂默槍和珀戴槍,不僅代替了摩根羅特槍和斯塔布斯槍 ,甚至也代替了萊帕日槍;德國的、維也納的和布拉格的獵槍已經完全沒有人用了;它們剩下的優點就是價格便宜和做得相當結實;但是,且不說我國的圖拉槍,即使華沙造的貝克槍的價錢也肯定比它們高 。二十五年前尚未發生這樣的問題(我坦白承認,這問題,我本人尚未完全解決)——這問題就是:到底應該認為發明從後面裝火藥的獵槍(a la Robert或 Lefaucheux )在工藝上是前進了一步,還是相反,是無謂之舉,毫無意義?它們將來是否肯定會取代從槍口裝火藥的獵槍呢?a la Robert獵槍有許多長處,但也有許多不便;關於這一切,您在阿—夫先生的書里是一個字也找不到的。布拉茲曾用整整一章的篇幅來專門談這個問題。他的結論是a la Robert獵槍不足取;但是《Hygiène des chasseurs》 的作者朗熱爾伯爵,卻認為這種獵槍不錯。再說,現在又有哪個獵人會去使用又笨又重的子彈,而不去用狄克遜和其他英國工匠製造的既精美又結實的火藥盒和霰彈槍,又有誰會去用令人討厭的填葯塞,而不用又乾淨又時髦的保險片呢!至於彈筒帽,雖然作者過去射擊時從來沒用過它(參看《槍獵手的筆記》,第二二二頁——在當代,這簡直好像不可思議!),不過他還是對它說了一句非常公道的話 (他不認為火藥盒和霰彈槍用起來方便,他仍舊贊成用舊的子彈帶);但是,關於獵槍製造上的最新改進他隻字未提,而且他也不可能說什麼;他既沒有提到英國深色的彈筒帽,也沒有提到法國那種帶稜角的、印有字母G.(Gevelot)的彈筒帽,此外,這種彈筒帽從來不會打不響(帶有雙層底的英國彈筒帽甚至可以在開槍前放進水裡),也不會像奧地利標有S.B.字樣(著名的Sellier與 Bellot工廠)的彈筒帽那樣一打就開花,或者像我國自製的無名火帽那樣,甚至在天氣乾燥的時候也往往不發火,它引爆時產生的碎片還常常會打傷開槍人的手或臉。順便提一下彈筒帽盒:長期以來,我一直贊同許多有經驗的獵人的意見;的確,至今設計出來的所有彈筒帽盒全都是不能令人滿意的;去年終於出現一種英國發明的小裝置,總算完全達到了自己的目的。這個新裝置其實是個圓形的麂皮口袋,掛在腰帶上,上面有一個同樣材料做的蓋,裝有彈簧;您要取彈筒帽時,先用手壓一下,蓋子就開了,取完彈筒帽後,這蓋又會立刻自動蓋上。這非常方便,而且十分簡單,就像哥倫布的雞蛋和帕斯卡 發明的手推車一樣。作者提出的訓練狗的方法也很正確;我們高興地看到,甚至在二十年前阿—夫先生就不贊成當時占統治地位的德國訓練法——給狗戴上頸圈以及使用其他把戲和花招。說實在的,只要在家裡讓狗學會聽話,讓它聽從呼喚,聽懂「回來!」這個詞,讓它輕鬆自如地給您銜來一張紙或者一隻手套(但是阿—夫先生勸告說,無論如何不要讓狗銜石頭,或者甚至於鑰匙)——然後再帶狗到野外去:如果這狗是純種狗,良種狗 ——而這是最重要的,——您的狗就會很快懂得您要它幹什麼。今年我對這事做了實地試驗:我有一隻年輕的、半純種的英國狗(不錯,它母親是一隻很好的良種狗),它是我在家裡親自訓練的,我第一次帶它出去打獵;這狗生性膽怯,儘管有整整六個星期它聽到槍聲就害怕,總是遠遠地跟在我後面,——直到後來,終於有一天,它下定決心撲向一隻離它十步開外的被打死的黑琴雞,它的這個進步使我本人都感到驚奇;又過了大約半個月,它已經能夠像一隻有經驗的獵狗那樣工作了,伺伏時一動不動,像死了一樣,銜回獵物時也幹得很出色,——總之,它在我這裡完全替代了它的母親,——真可惜,它母親漸漸老了……

但是,現在我們該回過頭來談阿—夫先生的書了。從我上面說的話里可以看出,這本書的技術部分是相當薄弱和不全面的,——說得雅一點,這本書落後於科學的現狀;但是我要再說一遍,作者本人也不否認這點,再說在他的筆記中談技術的部分總共才三十四頁,不過就是為了這幾頁,打獵愛好者們仍舊應當感謝阿—夫先生,尤其是他在第三十一、第三十二、第三十三頁上就如何進行射擊提出了一些非常好的忠告。他的頭一條規則是:「永遠不要考慮你會打不中」,這使我想起我在很年輕的時候就認識的、現在早已謝世的莫斯科老獵人塔塔里諾夫常常掛在嘴邊的一句話。他說:「射手可分為三等:他們中常見的有哎呀派,開槍派和命中派。哎呀派看見獵物跳出來只會哎呀;開槍派開了槍但沒有命中;命中派是又開槍又命中。開槍派還可能變成命中派;可是哎呀派永遠也成不了命中派。」

在這三十四頁的引言之後才是本書正文。

這書寫得多美啊!書中有多少清新和優美,多少細緻的觀察,以及對大自然的理解和愛啊!……但是我發現我凈顧著長吁短嘆了,而這在文學評論里據說是不相宜的。現在且聽我詳細道來。

阿—夫先生的書可以用兩種觀點來分析:用獵人的觀點和用自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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