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是一月,銀座街頭卻感覺不到朝氣。不景氣依舊持續,人們是否還沒拋開過去陰鬱的心情呢?不時可以看到仍作新年應景裝飾的展示窗,但總覺得有些空洞。
哲朗一打開「貓眼」大門,馬上有兩名女公關迎上前來。一位是宏美,另一個沒見過。
「今天一個人?」宏美接過他的大衣問道。
「是啊,抱歉啦。噢,我坐吧台就好了。」哲朗目光快速地在店內掃視一遍,然後坐在吧台的座位上。客人坐了六分滿,但是沒有看見望月的身影。
宏美遞上毛巾後,坐在他身旁。
「媽媽桑不在嗎?」
「我想她差不多快來了,你有事找媽媽桑嗎?」
「嗯,我有點事情想找她,對了,」哲朗再度環顧店內。「香里小姐還在休息啊?」他這是明知故問。
「是啊。抱歉,都是我坐台。要不要我找比較年輕的小姐來呢?」宏美依舊用戲劇化的口吻說道。
「不,不用了。對了,你和香里熟嗎?」
「嗯,算熟吧。」
「你們有沒有一起去旅行過?」
「旅行?和香里?噢,我是沒有。我們店裡倒是有辦過類似員工旅行的活動,但是她好像沒參加吧。」
「你去過她家嗎?」
「嗯……我送包裹去過她家。我記得好像是在錦系町附近。」
「有住過她家嗎?」
「沒有。」宏美搖了搖頭,然後以女公關的眼神瞪哲朗。「你之前也是這樣,對香里的事情挺好奇的耶。開口閉口都是她。」
「我有什麼辦法呢?這種店的客人,不都是為了自己喜歡的小姐來的嗎?」哲朗拿起酒杯,試探性地說道。
「話是沒錯,可是哪有人一直說不在店裡的小姐嘛。」宏美鼓起腮幫子。當然,這肯定也是在演戲。
宏美一臉慈眉善目,讓人感覺她不擅說謊,但是哲朗告訴自己,不能被這張面具給騙了。她和香里長期一起工作,不太可能沒有察覺到香里的真實性別。
不過,他邊喝酒邊想,自己到現在都還無法置信,那個香里竟然不是真的女人。
但是末永睦美斷定,他肯定是男人。
「一開始我也嚇了一跳。雖然我知道在那種地方,必須分別看待一個人的外表和內在,而且我認為自己比一般人更能看穿那種事情,但是我還是無法相信他是男人。不過,既然本人都這麼說了,我想應該沒錯。」
哲朗說服自己,既然連一眼看穿美月本質的睦美都這樣說了,自己沒察覺也是無可奈何的事。他心想,如果他沒有主動表明的話,恐怕連常客也不會知道。
睦美說,當時對方自稱立石,只知道他的姓,不知道他叫什麼名字。據說是立石主動找睦美說話的。
「他問我會不會煩惱戶籍的事。畢竟別人一看戶籍就會知道我的性別,許多正式的手續也得用戶籍上的名字,所以他問我會不會因為這件事而傷腦筋。原則上,我在戶籍上還是女性,日常生活中也只以女人的身份過日子,所以我告訴她,我目前並不會為這件事傷腦筋,但是接下來或許會有令人煩惱的事。」
睦美說完後,立石告訴她有事想找人商量的話與自己聯絡,遞給她一張寫了聯絡方式的字條。遺憾的是,那張字條睦美不久後就弄丟了。不過,她記得那張字條上寫的不是立石,而是一個女人的名字。哲朗問她是不是佐伯香里,她回答好像是。
哲朗似乎一點一點地看見了真相。但是,他沒有把握撥雲見日後的真相是否正確。
耳邊傳來大門打開的聲音,哲朗聽見有人說:「晚安。」他看了大門一眼,媽媽桑野末真希子正要進來。她身穿暗紫色的和服。
野末真希子和其他女公關說了什麼之後,向坐在座位上的客人們打招呼。
「我想和媽媽桑聊聊。」哲朗對宏美說。
「好。那,你等一下喲。」宏美起身。然而,她卻沒有馬上去野末真希子的身邊。向媽媽桑搭話大概是要看時機的吧。
當哲朗要喝第二杯酒時,野末真希子總算來到了身旁。感覺她臉上營業的笑容背後似乎帶點責備的意味。
「去年承顧你的照料。西脅先生,今年也請您多多關照。」
「不好意思,那麼忙還找你過來。」
「哪裡。」
「事情是這樣的,」哲朗留意四周,將臉湊近她。「我想問你香里的事。」
野末真希子輕輕嘆了一口氣。她臉上雖然掛著笑容,卻像是在訴說她的不悅:又是這件事?
「她已經不在這裡了。」而不是說:她還在休息。
「這我知道。正因為這樣,我想你應該老實告訴我。」
「我對西脅先生說過什麼慌嗎?」
「你沒有老實告訴我香里的事。不,如果這種說法不行的話,」哲朗再次確認四周有沒有人豎起耳朵偷聽,繼續說道:「叫她立石也行。」
野末真希子依舊面帶笑容,但是那種笑容就像是按下錄影機的暫停鈕般停格不動。但是那當然只是一瞬間的事,她立刻恢複了生動的表情。
「立石?他是誰?」
「你裝傻也沒用,我已經知道了。」
於是她盯著哲朗的眼睛,點了個頭。「我不曉得你知道了什麼,但是既然你知道了,那不就好了嗎?這樣你不就沒有必要向我們問東問西了嗎?」
哲朗感覺她要起身,用手觸碰她的肩膀。
「我想要知道詳情。我不會給你們添麻煩,我只是在找日浦美月。」
野末真希子大概是沒想到這個名字會從他口中說出,錯愕地眨了眨眼。她的臉上終於失去了笑容。
說出美月的名字是個賭注。然而,哲朗確定野末真希子不會告訴警方。這個女人應該比自己知道更多秘密。
野末真希子垂下刷了睫毛膏的睫毛,沉思許久後才說道:「你從前面的馬路往新橋的方向走,左手邊有一家叫做『豎井』的咖啡店。請你在那家店的二樓等,我馬上過去。」
「『豎井』是嗎?」哲朗從高腳椅上下來。
他馬上明白了她叫他在二樓等的理由。爬上陰暗的樓梯後,有四張桌子,但是沒有半個客人。這麼一來,就不怕被人偷聽,也不用擔心有人從外面偷看。
幾乎在女服務生送上哲朗點的咖啡同時,野末真希子出現了。女服務生問她要點什麼,她說不用了。
「抱歉,讓你特地移架過來。」野末真希子嫣然一笑,點燃香煙。她抽的是萬寶路。
「你從誰那裡聽來香里的事?」
「我剛好遇到一個人。她在一個關於男女性別的聚會上遇見了香里。」
「是嗎,世界還真小啊。」她將臉轉過去,吐了一口煙。
「媽媽桑當然知道她是男人吧?」
「這個嘛,算是知道吧。」
「我沒想到像『貓眼』這種店,居然會僱用那樣的人。」
「客人如果知道了實情,大概會生氣吧。」
「但是沒有客人知道吧。」
「應該是沒人知道,我又不能說。」
「你為什麼會僱用她?」說完,哲朗想到用「她」這個說法並不恰當。
「是一個老朋友介紹的,可是我萬萬沒想到出現的會是一個男人。」野末真希子笑了,這次似乎是她發自內心的笑容。
「你沒想過要拒絕嗎?」
「如果一開始就知道他是男人的話,我大概百分之百會拒絕吧。但是老實說,我是決定錄用他之後才知道他是男人的。我第一眼看到他就很喜歡他。但是和他詳談之後,才發覺原來真是那麼回事。當然,我當時很猶豫。可是啊,他長得那麼漂亮,於是我下了一個結論,反正客人就算知道了,大概也不會抱怨吧。」
酒店老闆當中,也有人會要求女公關出賣肉體。但是野末真希子並不是那種人。
「他的確是個美人。老實說,我到現在還有點不敢相信。」
野末真希子點了個頭,彷彿在說:是吧。
「他呀,是閹伶歌手。」
「閹伶歌手……?」
「是的。」
閹伶歌手是指為了長大成人後依舊保有少年時期的美聲,而在小時候動閹割手術的男歌手。哲朗曾看過一出以法里內利 這位名歌手為主角的電影。
「現在還有人會為了保有童音而去勢嗎?」
哲朗一說,野末真希子笑著搖頭擺手。
「我是說他就像閹伶歌手。不過事實上,他的確小時候就去勢了。」
「誰?為什麼做這種事?」
「是他本人做的。」
「不會吧。」
「本人是這麼說的。他說事情發生在他讀小學的時候。他有哥哥和姐姐,而他想要變得和姐姐一樣。他似乎從小就相信自己會變得和姐姐一樣。」
但是身邊的人卻告訴他,你絕對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