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第2節

哲朗試著打了幾次電話,但是都沒有找到嵯峨正道,總是聽見電話答錄機播放錄音帶的聲音。哲朗搬出相川冬紀的名字,留言說有事請教,務必撥冗見面。為了慎重起見,他還補上了自己的聯絡方式,但是嵯峨卻沒有回電。

除夕傍晚,哲朗開車前往赤堤。他邊看地圖,邊找名片上的地址。來到目的地附近時,他將車停在路邊,走進錯綜複雜的小巷子。雙手抱著白色超市塑膠袋的家庭主婦行色匆匆地從他身旁經過。她大概是做今年的最後一次採購吧。哲朗心想,家裡的年菜不知道要吃什麼。從靜岡回來之後,他和理沙子不曾好好說過話,連在「BLOO」聽到的消息都還沒告訴她。她也不知道他今天要到這裡來。

名片上的地址是一棟屋齡約有二十年的小公寓。鑽進洞穴般的大門後,馬上接著一道水泥剝落的樓梯。牆壁上的日光燈壞了,四周非常昏暗。他一邊小心不讓大衣的下擺碰到樓梯,一邊步行上樓。嵯峨家位於三樓。

三〇五室位在狹窄樓梯的盡頭,一張寫著「嵯峨」的紙貼在大門中央。找不到金童劇團的標示。

哲朗按下門鈴按鈕,房子里沒有任何動靜。他又按了一次,結果還是一樣。看來嵯峨似乎出門去了。或許他利用年假到哪裡旅行去了。

哲朗輕輕地嘆了一口氣,折返走廊。但是當他想要下樓梯時,背後卻發出「咔嚓」一聲開門的聲音。幾乎在他回頭的同時,門打開了。

一名理平頭的肥胖男子狐疑地看著哲朗。他的年紀約莫四十,身穿運動服搭配厚毛衣的外出服。

哲朗趕緊走回去問道:「你是嵯峨先生嗎?」

「你是?」對方以渾厚中帶點嘶啞的嗓音反問。

「我姓西脅,是『BLOO』的相川小姐向我提起您的。」哲朗將兩張名片遞到對方面前。一張是他的;另一張是相川給他的嵯峨的名片。

嵯峨保持從門縫中窺視的姿勢,收下那兩張名片。他對哲朗的名片不太感興趣,將目光對著自己的名片背面。「一直在答錄機留言的人就是你嗎?」

「不好意思。我無論如何都想早點見到您,但是您好像都不在家,是去旅行了嗎?」

「我在家啊。」

「可是電話……」

「我把電話調成靜音了,熟朋友都會打手機給我。」他的語氣粗魯,擺出了拒人於千里之外的態度。

「這樣啊。因為我不知道您的手機號碼……,如同我在電話里說的,我有兩、三個問題想要請教您。」

「關於表演?還是關於我?」他像是在品頭論足般上下大量哲朗。他無論是衣著打扮或是言行舉止,都像是一般的中年男子。

「兩者都不是。真要說的話,是關於舞台的道具。」

「道具?」

「聽說嵯峨先生你們今年演出了《聖誕老婆婆》這齣戲。我想要請教您關於當時使用的聖誕樹。」

哲朗一說,嵯峨歪著嘴角,咯吱咯吱地搔了搔平頭。

「不是《聖誕老婆婆》,而是《聖誕阿姨》 。」

「啊,真是抱歉。我聽到的是老婆婆。」

嵯峨咂咂嘴。「反正你一定是從『BLOO』的笨男公關那裡聽來的吧,那一群傢伙看錶演一點都不認真。」

「可是有人記得聖誕樹。」哲朗從大衣口袋中拿出那張佐伯香里的照片。「我聽說那場表演中用到了這棵聖誕樹。」

嵯峨一接過照片,交替看著照片和哲朗,他臉上狐疑的神色不曾消失。

即使如此,嵯峨還是敞開大門說:「進來吧。」

這間房子原本應該是兩房一廳。然而,餐廳和隔壁房間之間的隔板被拆掉了。而且餐廳里不見餐桌椅,取而代之的是會議桌、陳列櫃和書櫃等。收納不下的大量書籍、文件等也佔據了部分地板和牆邊。

嵯峨坐在屋內一隅的辦公室前,開始操作電腦。熒幕上顯示了文件資料,內容看不清楚。「你站著會影響到我,能不能坐下來?那邊有椅子吧?」嵯峨背對著哲朗說。

「啊,抱歉。」哲朗坐在會議桌旁的椅子上。那張會議桌上也堆滿了文件和資料夾。

電話響起。嵯峨儘管身材肥胖,仍以迅捷的動作接起話筒。

「喂……,噢,是你啊……?咦?你到底打算讓我等到什麼時候?已經除夕了耶。我也有很多款項要支付啊。……啊?混賬,你在說什麼?!這句話該由我來說。……呿,我知道了。你一定要趕上!再不付錢的話,我就把你的老二剪掉!」嵯峨語氣激動地說完後,對著電話高聲大笑。「那有什麼辦法,誰叫你身上最值錢的就是老二。哈哈哈,明年見啦!」

嵯峨粗魯地掛上話筒,令人不禁懷疑電話會不會壞掉。接著,他再度開始敲打電腦的鍵盤。他打字相當快。

哲朗沒機會向他搭話,坐立難安。被冷落在一旁的他將手伸向會議桌上的資料夾。

「你如果亂碰東西,我就把你攆出去!」耳邊傳來嵯峨的咆哮聲。

哲朗將手縮了回來。嵯峨依舊面向電腦,但停下了打字的動作。

「不,我沒有那個意……」

「等一下。你或許是因為閑著無聊才來的,我可是有我的事情要忙。你如果不想等的話,就回去了。」

「不,我等。對不起。」

哲朗說完,嵯峨再度展開工作。但是他馬上就歇手了,將頭稍微轉向後方。

「那邊的陳列柜上面有瓦楞紙箱對吧?你看看裡面。」

哲朗按他所說,打開箱子看看。裡面塞滿了B5大小的小冊子。似乎有百來本。

「一本送你。你看過那個,就會了解我們劇團的事。」

「那我就收下了。」小冊子的封面是淡藍色的,以MS Gothic字體印了「金童日月」四個字。原來如此,劇團名大概是取一星期中的「金土日月」的諧音 。

「我不知道你來這裡的目的,但是對於劇團的事,除了那上頭的內容之外,我不會多說一句,也不打算公開。如果有人到處宣揚的話,無論對方是誰,我都不會原諒他。」

「我聽說你討厭媒體。」

「我不相信媒體。不管我們怎麼說,他們都想將我們硬塞進他們自己能夠理解的世界。我們要以自己的語言發聲,不會假手他人。」

「我非常清楚這點。」哲朗說道。

嵯峨輕輕地點了個頭。

哲朗翻開小冊子。第一頁是團長嵯峨的話。標題是《我們該背什麼顏色的書包呢?》

「許多人相信血型算命。那些人認為,人類可以分類成A、B、O、AB四種。但是他們在日常生活中,卻不會按照血液給予他人差別待遇。他們認為即使血型不同,大家同樣都是人。另一方面,他們也知道若要分類,人是不可能只粗略分成四種的。

那麼,為何許多人會受到性染色體的形態束縛呢?他們為何不能認為,無論是XX或XY,乃至於其他的形態,大家同樣都是人呢?

『金童』乃是一個基於這種疑問而誕生的劇團。」

哲朗覺得這和相川冬紀說的話有些類似。他們身處兩難境地的程度,應該遠超過世人的想像。

第二頁記載了劇團的發展。根據小冊子的內容,劇團是在十餘年前成立,但是一開始並沒有頻繁舉行公演。活動從兩年前左右才變得較多,但是內容沒有提到為什麼會變得如此。

第三頁開始簡單介紹歷年的戲碼。一共有四齣戲劇,《聖誕阿姨》排在第二出。

故事是從聖誕老人的集會展開。有好幾個聖誕老人,每個人負責不同的國家。聖誕夜將屆時,他們就會按照慣例召開集會,但是那一年加入了一名新聖誕老人。這名聖誕老人就是主角,而且竟然是一位女性。集會因為這件事而陷入一團混亂。眾人議論紛紛,是否應該承認女聖誕老人,甚至開始爭吵如果承認的話,她的服裝該如何穿著。隨後,劇情從聖誕老人為何是男人的疑問,擴展至男女性別的問題。

哲朗覺得情節挺有趣的。小冊子沒有寫出結局,他非常好奇最後會怎麼發展。

「你讀得很專心嘛。」

聽到嵯峨對自己說話,哲朗抬起頭來。嵯峨不知何時將椅子轉過來面向他。

「啊,不好意思。」他合上小冊子。

「你剛才在讀什麼?」

「聖誕……」

「是哦。」嵯峨咯吱咯吱地搔了搔後頸。「這不是什麼成熟的作品,但是內容淺顯易懂,所以最受好評。」

「結局怎麼樣?」

「你如果想知道的話,就來看錶演吧。」

「我一定去,下次什麼時候公演?」哲朗從外套口袋拿出紙筆。

「這還不曉得。畢竟,我們是個沒錢的窮劇團。」

哲朗拿出來的記事本沒有打開,又放回了口袋中。

「你要問我什麼?你剛才好像拿著照片。」嵯峨問哲朗。

「我想請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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