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第1節

哲朗和須貝約在新宿三丁目車站旁的一家咖啡店。碰面後,兩人馬上離開咖啡店,向東走了一小段路。哲朗原本以為大概要去歌舞伎町一帶,因而有點意外。

「不是那麼氣派的店啦。而是氣氛更沉靜一點,該怎麼說呢,所謂雅緻的店。」須貝洋洋得意地說。

「雅緻啊。對了,為什麼你會知道那種店?」

「我是聽人說的,我一個朋友是那裡的重要人物。」

「那個朋友是男的嗎?」

「是啊。」

「他有那方面的癖好嗎?」

「如果他知道有人這樣說他的話,一定會火冒三丈吧。」須貝邊走邊擠眉弄眼。「他是工作上的朋友。那傢伙承攬一家壽險公司的保險代理,而那家店的老闆是他的老客戶。」

「保險的?」

「是啊。不過,老客戶這種說法並不正確。他們應該算是互相幫忙吧。」

「什麼意思?」

哲朗一問,須貝環顧四周之後,用手掌遮住嘴巴,低聲對哲朗說道:「我就直話直說了,定期注射荷爾蒙的人,很難投保壽險。因為壽險公司認為這種人容易罹患癌症,雖然這沒有什麼科學上的根據。」

「哈哈。」哲朗也聽過這種說法,他明白須貝想說什麼了。

「不過,這種人也更擔心自己的身體,為了預防萬一,他們都會想要事先投保。於是代理公司方面,會設法配合他們的要求。唉,這也算是幫助別人。當然,這也是因為目前不景氣,找不到心保戶。」

哲朗心想:因為不景氣,找不到新保戶才是公司的心聲吧,但是他忍了下來,問道:「於是代理公司對投保資格放水嗎?」

「講白一點,就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因為是否注射荷爾蒙,只要一看就知道了。但問題是,代理公司似乎會替他們找出許多漏洞。」

哲朗明白了,原來互相幫忙是這麼回事。能夠省掉那麼多麻煩,想必壽險公司也撈得到什麼好處吧。

時間是傍晚六點多。年關將近,尋求酒醉或刺激的人們開始在街頭巷尾徘徊。

須貝停在一棟咖啡色的建築物前,那裡有一道通往地下室的樓梯。

樓梯盡頭是一扇門,門前放了一個寫著「BLOO」的招牌。須貝低聲說,是要發成「BLUE」。

打開門進去,是一個L型的大型吧台,柜子上擺滿了洋酒。柜子前有一名年輕人在洗東西。「他」意外地看著哲朗他們。

「目前還在準備中。」

對方的聲音嘶啞粗獷,有種不自然的感覺。哲朗聽慣了美月的聲音,立即明白她們是同道中人。

「嗯,我知道。我和相川小姐約好了要見面。」須貝遞出名片。

「他」身穿白襯衫,打了一條黑領帶,收下名片,確認須貝的身份。「他」的髮型精心整理過,盯著名片的眼神比男人還要銳利。

「請你們等一下。」說完,「他」消失在吧台內側。

哲朗環顧店內。整家店相當寬敞,擺了幾張大桌子。有兩名年輕人在角落打撲克牌,其中一人身穿灰黑色襯衫,頭髮理得非常短;另一人一身皮夾克,將一頭中長發染成金色。哲朗只看得見他們的側臉,兩人的五官都很端正。他們將撲克牌丟在桌上的動作,完全就像男人。哲朗想像,應該會有很多女人愛上他們。

剛才那個「他」回來了。

「相川小姐請你們在休息室稍待。」

「休息室在……」

「這邊請。」

「他」領著哲朗他們到一間兩坪多的小房間。牆邊是掛了男人衣服的衣架。衣架下方的瓦楞紙箱中,有幾雙鞋隨意地丟在那裡。

房間中央放著簡陋的茶几和鐵椅。應徵者的面試應該就是在這裡進行吧。兩人並排而坐,須貝拉來茶几上的煙灰缸,從外套內袋拿出CASTER MILD的香煙盒。

「不管怎麼看都是男人,對吧?」須貝低聲說。這句話指的似乎是「他」。

「是啊。」

「那種外表應該會受女孩子青睞吧?」須貝吐出白色的煙。「可是那方面不知道怎麼樣。我聽說這家店動過完整手術的人很少。唉,就算動了手術,大概也不能像一般男人那樣吧。」

他指的似乎是性能力。

「那個叫相川的人動過變性手術嗎?」哲朗問道。他在來這裡之前,聽須貝說這家店的老闆名叫相川冬紀。當然,這應該不是本名。

「不,我聽說她什麼也沒做。」

「什麼也沒做?」

「就是什麼也沒做啊,聽說她連荷爾蒙療法也沒做。」

「是哦。」哲朗偏著頭一臉不解,這麼一來不就完全是個女人了嗎?

當須貝抽完第二根煙時,門突然打開。進來的是一名身穿黑色雙排扣西裝外套的人。

「讓你們久等了,我是相川。」她輪流打量哲朗和須貝的臉。她的聲音雖然嘶啞,但確實是女人的聲音。然而,聲音里卻隱含著一般男人沒有的力道。

「不好意思,突然上門打擾。」須貝起身低頭行禮。哲朗也跟著行禮。

「山本先生好嗎?」相川說完在對面坐下。兩人見她坐下,也重新入座。山本似乎就是須貝的朋友。

「他還是老樣子,整天閑不下來。倒是痔瘡好像好轉了不少。」

聽到須貝這麼一說,相川的表情稍微和緩了下來。她看了哲朗一眼。

她將稍長的頭髮向後梳攏,眼睛細長,鼻子和下顎的線條幹凈利落,像是人工的。最令哲朗意外的是,她竟然化了妝。當然,那不是女人的妝。眉毛和眼睛的妝像是要表現出男性陽剛的一面,霎時令人聯想到寶塚的男角。

哲朗自我介紹,說他在找的其實是一個女人。「她叫佐伯香里。既然我們會到這裡找人,就代表了她當然不是一般女人。」他補充道。

「內心不是女人?」

「正是。」

哲朗將照片放在相川面前。那是前幾天,靜岡教會的女管理員寄放在他身上的佐伯香里的照片。

相川拿起照片。她的手指纖細,具備女性柔美的線條。她似乎養尊處優,留著長指甲。

「光看這張照片,她的身體似乎沒有動過手術。」相川說道。

「她現在是男人的模樣。遺憾的是,我沒有她現在的照片。」

「你確定她在新宿工作嗎?」

「我不確定。因為她從前往在早稻田一帶,我心想說不定她會在新宿工作,所以才找他商量。」哲朗將視線投向須貝。

相川一手拿著照片,另一手托著腮。過了一會兒,她搖了搖頭。

「我沒有看過她。如果是在新宿工作的人,是個有九個我都認識。」

「本人的外表和那張照片應該變了不少吧。」

「不,就算外表改變了,也瞞不過我的眼睛。我大概想像得到這個人現在的外表。」或許是眼睛不太好,相川稍微眯起眼睛,再度看著照片。「她應該會是近幾小子中堂本剛那種型。」

聽說曾有幾十個具有相同煩惱的年輕人找相川商量過,她有時也會替她們找管道動手術,因此她的話相當具有說服力。

「抱歉幫不上忙。」她說完將照片推了回來。

「如果要找這種人,還能從什麼地方下手?」哲朗試著問另一個問題。

「首先要多找幾家類似的店,說不定她們會固定在哪裡工作。再來就是醫生吧。」

「醫生?」

「如果動了手術,免不了術後照顧,而且還必須注射荷爾蒙。你們要找的人應該也會去某個地方做那些事。」

「那,如果地毯式地搜查那方面的醫院的話……」

哲朗一說,相川的嘴角浮現笑容。「醫院方面應該不會毫無戒心地散布病患的資料吧。再說,既然是保險範圍外的醫療行為,當事人不太可能會用本名。你們大概只能到所有醫院再說,既然是保險範圍外的醫療行為,當事人不太可能會用本名。你們大概只能到所有醫院站哨,等她某一天自投羅網吧。」

又不是警察,怎麼可能辦得到那種事。哲朗嘆了一口氣,收起照片,拿出另一張照片放在相川面前。「那這個人呢?」

相川看到照片,表情微微一變,大概因為照片中是一個女人的裸體吧。那是理沙子最近替美月拍下的身影。「好棒的身材比例。」相川說道,但她的語氣並不猥瑣。

「她是性別認同障礙者,她沒有動手術。」

「似乎是這樣沒錯。你們也在找這個人嗎?」

「是的。她之前是在銀座當酒保。」

「她看起來很適合當酒保。」相川微笑道,然後再度盯著照片。她的眼神中帶著某種認真的光芒,引起哲朗的關切。

「你在哪裡見過她嗎?」

「不,很遺憾,我不認識這個人。」

「可是,你剛才格外關注地看著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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