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第8節

哲朗他們和香里的母親告別後,決定前往曾經發生過殉情未遂事件的教堂一趟。反正順路,而且聽說幾分鐘車程就能到。

教堂位於離住宅區有些距離的山丘上。如果光從外觀看,那是一棟極為普通的西式建築,但是屋頂上立著一個小十字架。

建築物四周環繞著白牆。高高的柞數越過圍牆,朝天空伸展枝椏。因為這個緣故,即便太陽尚未低垂,圍牆內側也顯得陰暗。

哲朗將車停在教堂前的馬路上,和理沙子穿過大門。庭院鋪了草坪,雖然變成了淡咖啡色,但是似乎修建得宜。

「她們想要死在這片草坪上嗎?」理沙子低喃道。

「或許吧。」

到了夏季,這裡肯定會變成一片綠毯,躺在上面再舒服也不過了。

一名戴著眼鏡,約莫五十歲的女人打開玄關的大門走了出來。她穿著圍裙,將頭髮束在腦後。

「有什麼事嗎?」她問兩人。她似乎從建築物中看到了他們。

「不好意思,擅自闖進來。」哲朗道歉。

「進來是無妨,我們的庭院有什麼問題嗎?」

他看了理沙子一眼,猶豫該不該老實說為什麼進來。理沙子的臉上寫著:交給你決定。

「聽說從前有女高中生在這裡殉情未遂,是嗎?」哲朗心一橫說道。

女人的表情變了,充滿戒心的目光穿過眼鏡對著兩人。

「你們是?」

「我們是佐伯香里小姐的朋友,在東京和她一起共事。」

女人的表情稍微放鬆了。

「香里小姐她好嗎?」

「我們聯絡不上她,剛造訪過她的老家,和她母親聊過了。」

「這樣啊。」女人露出困惑的神色,但是點了點頭。她似乎理解了兩人不只是單純好奇,而來到這間教堂。

「不好意思,請問你住在這裡嗎?」哲朗試著問道。

「嗯,我就像是這裡的管理員。」說完,她眯起了眼睛。

「你一直都在這裡嗎?」

「是的,可以這麼說。」

「這麼說來,她們企圖殉情的時候,你也……」

女人交相盯著哲朗和理沙子的臉之後說道:「是我發現她們兩個人的。」

哲朗和理沙子對看一眼。

「請你務必告訴我們詳情。」他說道。

但是她搖了搖頭。「恕我拒絕。」

她臉上雖然掛著笑容,但是語氣卻很堅決。哲朗霎時被她震懾住。

「我們絕對不是因為好玩才如此要求。我們想要徹底知道佐伯香里小姐的事,理解她的想法。」

「我知道你們不是壞人。但是我不能隨便散布此事。再說,我和她們有過約定。」

「約定?」

「我和她們約定,我不會告訴任何人當時的那件事。希望她們不要再次犯錯。」

「可是……」

「老公,」理沙子插嘴說,「別再問了。我們放棄吧。」

哲朗回頭看她。她盯著他,微微收起下顎。

「是啊。」哲朗點頭,重新面對女管理員。「抱歉,說了讓你為難的話。」

「哪裡。」她微笑道,「你們特地從東京來?」

「是的,我們無論如何都想找到她。」

「聯絡不上她真是令人擔心啊。」她望向草坪,陷入沉思。

「香里小姐在事件發生後,還經常來這裡嗎?」理沙子發問。

「她經常來呀,她會來幫我的忙。那孩子很擅長木工,真是幫了我的大忙。」說完,她露出想起什麼的表情。她再度看著哲朗他們,沉默了好幾秒鐘。她似乎在猶豫。

「怎麼了嗎?」哲朗問道。

她說:「請你們等一下。」然後進入了建築物。幾分鐘後,她回來了。她手裡拿著一張照片。

「這也是香里做的,她用別人丟棄在工地的鐵絲做的。」

理沙子接過照片,哲朗從一旁觀看。照片中是一棵銀色的巨大聖誕樹。做得很精美,簡直不像是廢物利用。但是比起那棵樹,哲朗更注意站在樹旁的人。一名身穿牛仔褲搭配毛衣的年輕女子,露出靦腆的笑容。她看起來完全沒化妝,留著一頭短髮,身材似乎高高瘦瘦的,但是臉頰一帶很豐滿。

這就是佐伯香里小姐嗎?哲朗想問,但在說出口前將話吞了回去。既然剛才說了是她的朋友,不認得她的長相未免奇怪。

「這是她幾歲拍的呢?」

「事件之後不久,所以大概是十八歲吧。本人似乎也相當滿意那件作品,她很少會要人替她照相,當時卻開心地擺出了拍照的姿勢。」

這應該就是佐伯香里,她和在「貓眼」看到的佐伯香里一點也不像。

「這張照片能不能送我們?」

哲朗一說,笑容從她臉上消失。她露出認真的眼神,沉默不語。

「這不能送你們,」她說,「但是可以寄放在你們身上。如果你們見到香里小姐的話,請交給她。我想那孩子應該沒有這張照片。」

「謝謝,我們答應你。」

哲朗一說完,女管理員的視線望向大門的方向。她臉上浮現剛才沒有對哲朗他們露出的燦爛笑容。

回頭一看,兩名小女孩正走進來,她們看起來像是小學低年級學生。

「你們好早喲,其他朋友呢?」她問道。

「等一下就來。」其中一名小女孩答道。

「這樣啊。外面好冷,你們進去等。」

女管理員目送小女孩進入建築物候,對哲朗他們說:「今天有一場小派對。」

「噢,」哲朗想起今天是聖誕夜,點了點頭。「今天也會裝飾這棵銀色聖誕樹嗎?」

她一臉遺憾地搖頭。「教會不準裝飾那棵樹。因為鐵絲尖端很銳利,如果刺到孩子們的眼睛可就不得了了……」

哲朗心想:這種事的確有可能發生,再度將目光落在照片中的樹。

兩人離開教會後,直接開上東名高速公路,沉默了好一陣子。不知不覺間日入西山,非開車頭燈不可了。

「這是怎麼一回事呢?」哲朗看著前方說道。回東京的車道有些擁塞。

「你在問香里小姐是另外一個人?還是,有人和美月一樣具有男人的內心?」

「這些問題全部包括在內。」

「這個嘛……」理沙子放到座椅。「我總覺得在這次的事情背後,有一個我們不知道的世界。」

哲朗有同感,呼出一口氣。那個世界的入口究竟在哪裡呢?

他想起了剛才看過的教堂庭院。不過,他腦海中的草坪是綠油油的,有兩名女高中生倒卧在草坪上。兩人手牽著手,香里的手裡握著安眠藥的瓶子——一副老掉牙的畫面。

兩人為何尋死?難道她們認為沒有其他路可以走了嗎?是什麼令她們如此絕望呢?

一個是對具有女人的內心,愛上女人感到罪惡;另一個是以男人的身份愛上女人,但自己的肉體卻是女人飽受煎熬。結論同是自殺,但是兩人步上自殺一途的心路歷程卻截然不同。不過,逼她們走上絕路的確實就是人們口中所謂的倫理道德。但是倫理道德卻不能代表那就是人類正確的道路。大多數情況下,那是否只是出於一般薄弱的社會共識呢?

「背面的背面是正面啊……」哲朗不禁低喃道。

「你在說什麼?」

「沒什麼,我覺得仔細一想,這件事很奇妙。假設佐伯香里是同性戀者,她的內心是男人,所以自然會喜歡男人。可是只因為表面上看起來,她像是女人愛男人,所以能夠毫無問題地被社會接受。而企圖殉情的兩人擁有不同的煩惱,使得問題變得很嚴重,但是如果一個人同時擁有兩種煩惱的話,也許就沒必要受苦了。所以背面的背面是正面。」

「你想說女人是男人的背面吧?」

「反過來說也行,男人也是女人的背面。」

「你想要說的是,你認為男人和女人就像一枚硬幣,互為表裡,對吧?」

「難道不是嗎?」

「我認為不是。或許應該說,有人教我不是這麼一回事。」

「有人教你?誰教你?」

「美月啊。」

「這樣啊。」哲朗對踩著油門的右腳施力,看到速度表上升,趕緊放慢速度。「日浦怎麼說?」

「她說,男人和女人的關係就像南極和北極。」

「這個規模又更大了。但是觀念是一樣的吧?人們不是常說,南極位在北極的背面。反過來說也行。」

「我認為不是。」

「怎麼個不是法?」

但是理沙子不回答,靠在車椅上,將身體扭向車窗。哲朗並不想催她回答。不過,他問了另一個問題。

「你經常和日浦聊那種事嗎?」

「也沒有那麼常聊。」

「在被窩裡聊?」哲朗無聲地動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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