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第6節

哲朗一回到家,發現家裡的燈沒開。理沙子的長靴和美月的運動鞋都不見了。看來兩人出門了。

他進入寢室,脫下衣服,只穿T恤和平口內褲躺在床上,在腦中回想廣川幸夫的話。

他說的話應該不是言不由衷,他大概打從心裡認為美月是個賢妻良母。正因如此,他才會在美月離家出走後過了一年的現在,還想找她。

哲朗想起了悠里的臉龐。母親離家出走或許對他幼小的心靈造成了某種傷害,但是他天真可愛,感覺不出心裡的陰霾。哲朗分析,他父親應該沒有說母親的壞話。

哲朗心想,如果是那個忠厚老實的男人,將美月送回去也無妨。

然而,這卻是毫無意義的一件事。因為廣川滿意的婚姻生活,是建立在美月痛苦萬分的扮演之上,不能再強迫她繼續下去了。

哲朗不知不覺閉上了雙眼。因為這一陣子,他與熟睡無緣。他聞到了一種氣味;美月的棉被氣味。和那相同的空氣瀰漫了這個房間。昨晚美月也在這裡睡覺。

哲朗翻身,微微睜開眼睛。眼前有一件揉成一團的T恤,那是美月當成睡衣穿的T恤。

盯著看了一陣子之後,哲朗一把抓起T恤,嗅了嗅上面的氣味。T恤散發出一股不可思議的香味,不同於香皂或古龍水的味道。

門邊發出聲音。

哲朗嚇了一跳,抬起頭來,看見美月站在打開的門旁。「啊……你回來啦?」

「我去買點東西,剛回來。」

「我沒察覺。」看來自己似乎打了盹。哲朗發現自己手裡緊握著T恤,趕緊放開。「理沙子呢?」

「又有工作找她,她出去了。她說她今天晚上會晚一點回來。」

「是哦。」哲朗挺起上半身,無法直視美月。她肯定看見了自己在聞她的T恤。

她去購物,似乎是為了準備晚餐。哲朗看見她開始在廚房烹煮,有點意外。

「今晚請你吃我親手煮的菜。我在這裡打擾這麼久,至少讓我表達謝意。」

「不用那麼客氣啦。」

「讓我煮嘛,我對做菜還挺有自信的。」

「噢……好像是這樣沒錯。」

美月停下了正在切菜的手。「你聽他說的?」

「是啊。」哲朗答道。美月只是面無表情地點點頭。

他決定趁她煮菜時寫稿。但是精神無法集中,沒寫幾個字。時間一晃眼就過,美月敲響了工作室的門。「久等了。」

主菜是燉牛肉。美月說她想用看看壓力鍋。理沙子確實有一個性能不錯的壓力鍋,但是哲朗從沒吃過她用那口鍋子做的菜。

「好吃!」他吃了一口說道,這並不是在拍馬屁。

美月滿意地笑了,豎起拇指。

兩人凈聊大學時代的事,直到喝光了第一瓶葡萄酒為止。像是有一次比賽,大家確信一定能贏,正興奮地想把果汁潑在教練身上,沒想到對方居然在最後十秒反敗為勝,讓大家的臉都綠了。

「大家聽說QB畢業後不打球了,都吃了一驚。」

「是嗎?」

「安西他們不知道為什麼,真的生氣了。」

「是哦。」關於這一點,哲朗選擇沉默以對。

「QB和理沙子如何?」美月問哲朗。

「什麼如何?」

「據我觀察,你們好像處得不太好。」

「是嗎?」哲朗假裝平靜,直視前方。

「唉,詳情我不過問。畢竟夫妻長年相處下來,總會有許多問題。我就別多管閑事了。」

哲朗沉默不語。他總覺得和美月商量自己夫妻的事情有點怪,而且有些事情他也不想透露。

「真諷刺啊。想當初直到理沙子和QB交往時,大家羨慕得要命,但是一旦結了婚,關係卻又變得一團糟。」

「大家?他們那麼羨慕我嗎?」

「那是當然的嘍,畢竟理沙子是大家的偶像啊。你知道早田對理沙子有意思吧?」

「隱隱約約。」

哲朗嘴上這麼回答,事實卻並非如此。他確實察覺了早田對理沙子的好感。早田看理沙子時的眼神,總帶著平常沒有的特殊光彩。

但是早田到最後都沒有向理沙子吐露愛意。他還趕來參加哲朗他們的婚禮,並送上皇家哥本哈根的茶杯作為賀禮。茶杯目前擺在電視櫃中當擺飾。理沙子經常開玩笑地說:「等上流階級的客人上門時,我們再用吧。」

打開第二瓶葡萄酒後,哲朗說出難以啟齒的話,也就是廣川幸夫的事。哲朗先從「好像有刑警去找他」開始說起。

「早田知道從戶倉家找的戶籍謄本當中,有一本是日浦的吧。在那之前,須貝也問過早田奇怪的問題,所以早田才會認定我們和命案有關。」

「畢竟說是巧合也未免太巧了。」

「不過戶倉為什麼會有你的戶籍謄本呢?你心裡有沒有個底?」

「一點也沒有。我經常送香里小姐回家,說不定他在調查她時,順便打探了我的底細。」

「可是,為什麼他能夠查出你的真實身份呢?」

「這我就不知道了……」

「戶倉佳枝說,那些戶籍謄本好像被丟在垃圾桶里。如果他有意要調查你的話,應該會留下那些資料吧?」

「會不會是失去興趣了呢?」

「應該不會吧。」哲朗看著美月。某個跟蹤狂針對盯上的女人身旁的男人調查之後,發現「他」其實是女人。跟蹤狂會對這個事實不感興趣嗎?

美月也一臉沉思的表情,默默地飲酒。

「對了,他真是個好人。」哲朗改變話題。

「他氣色好嗎?」

「看起來不像病人,但是也稱不上朝氣蓬勃。他對美月讚不絕口喔。」

「他稱讚我?不會吧。」

「真的。」哲朗詳述了和廣川的對話。美月漸漸沒了食慾,放下叉子托著腮。

「和他一起生活的時候,我心裡滿懷歉意,總覺得自己毀了他的一生。我原本想要讓他過真正的婚姻生活的。」

「包括性愛嗎?」

「嗯,包括性愛。」美月淡淡地笑了。「但是,有些東西我怎樣也無法接受。所以我下定決心,就算不能當他的女人,我也要成為他完美的人生夥伴。我想這樣應該能夠贖罪了。」

「完美的人生夥伴,加上完美的母親啊。」哲朗在嘴邊傾斜酒杯。「我也見到了悠里,他看起來很有精神。」

美月眨了眨眼,一臉尷尬的表情。像是在害羞,也有幾分高興。「他長得不像我吧?」

「不,沒那回事。」

「他身高多高了?」

「身高?我不確定。大概這麼高吧?」哲朗將右手舉到適當的高度。

「他長大了吧。」美月露出遠眺的眼神;一種哲朗沒見過的溫柔眼神。他心想,這是母親的眼神。

她拿著酒杯起身,朝陽台走去,打開窗帘,眺望夜景。

「一接近聖誕節,夜晚的街頭看起來好美。」美月啜了一口葡萄酒,繼續說道:「去年的聖誕節,我也想過要送那孩子禮物。」

「匿名送個禮物給他吧。」

「我不能那麼做吧?」美月苦笑道,旋即恢複認真的表情。「我是不是在為無聊的事情煩惱呢?」

「無聊的事情?」

「或許我對是男是女想太多了,明明也有人超越了性別而活著。」

她指的大概是末永睦美吧。這不是個能夠隨便應和的話題。見哲朗沒附和,美月回頭來笑道:「今晚想喝點酒,你要陪我嗎?」

「OK。」哲朗舉杯。

家裡的葡萄酒還有兩瓶。除此之外,還有半打灌裝啤酒、一瓶野火雞威士忌。兩人把全部的酒都喝光了。喝酒時,美月做了醃魚,切了起司。哲朗起身小解了三次。

「好久沒這樣喝了。」哲朗像人偶般將身體靠在沙發上說道。他吐出的氣息帶著酒臭味。

「嗯,我也是。」美月躺在雙人沙發上。

「在『貓眼』不能喝嗎?」

「酒保要是喝醉了怎麼工作?」美月動作緩慢地挺起上半身,伸手去拿茶几上的香煙。「說不定自從那天之後,就沒有盡情地喝過酒了。」

「那一天是指?」

「去QB住處的時候。」

「噢。」哲朗揉著雙眼。「那時候真喝了不少啊。」

「自從那次之後,我就不曾想要醉倒了。」美月在嘆氣的同時,吐出了煙。

「也給我一根。」

哲朗一說,美月瞪大眼睛眨了眨。「你也抽嗎?」

「我想抽,連原本討厭煙味的早田現在都在抽了。」

「時光流逝啊。」美月將香煙盒和打火機扔了過來。哲朗兩樣都沒接到。

「我動作變遲鈍了,這是老化現象吧。」哲朗皺起眉頭,從煙盒中抽出一根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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