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第7節

和早田見面後,又過了一個星期。哲朗身邊沒有發生顯著的改變。早田似乎按照約定,沒有四處向從前的球友打探消息。

「但是我們不能鬆懈。畢竟,對手是那個精明的早田。」理沙子說道。這一天晚上,三人好一陣子沒有湊在一起了。因為理沙子和哲朗經常因為各自的工作外出。

「早田很擅長看穿對方的心思,將計就計。」美月說,「他有好幾次看穿了對方的閃擊戰術,助QB一臂之力,對吧?」

「是啊。」

閃擊戰術是由防守的一放施展的一種奇襲戰術,預測傳球選手,在對方從腿間快速傳球給後方的隊友時,線衛、前衛、後衛或四分衛盯上對方的四分衛阻截球。哲朗也經常中招。

「我可是成天提心弔膽,不知道早田什麼時候會跑來這裡。如果他見到美月,精明的他一定會想到什麼,所以我才會希望美月打扮成女人的樣子。」

美月沒有回應。她依舊只穿男人的衣服。哲朗知道個中緣由,所以沒替理沙子幫腔。

「總之,被早田盯上真是棘手。我們或許能透過他得到消息,但是代價實在太大了。這都要怪須貝大嘴巴。」理沙子的嘴角向下一撇。

「別那麼說,那傢伙也沒有惡意。」

「這我知道。」

須貝雖然嘴上說不想和這件事扯上關係,但是這個星期內就打了兩次電話到哲朗家。他果然還是擔心從前的夥伴。不過,哲朗最擔心的還是中尾。他自從上次見面之後,就沒有聯絡了。哲朗心想,明天打個電話給他好了。

哲朗他們完全不知警方的動向。但是既然望月在酒店裡埋伏,代表警方已經盯上了香里。另一方面,警方肯定也在追查戶倉遇害之後,馬上就辭掉酒店工作的酒保。哲朗認為問題是,警方是否掌握了那名酒保的真實身份是女人呢?或者警方根本不知道這件事。因為望月提到了出入香里家的男人。警方會不會想到那個男人就是失蹤的酒保呢?美月說,香里確實有這樣的一個男友。

「我們不能仰賴樂觀的推測。」理沙子伸手去拿茶几上的香煙,一發現裡面空空如也,馬上像在擰毛巾似的捏扁香煙盒,丟向身旁的垃圾桶。香煙盒差了一點沒丟進,掉在地上,但是她無意去撿起來。

那一晚,哲朗一鑽進被窩隔沒多久,就聽見外面有聲響。有人打開客廳門,然後粗魯地「碰」一聲甩上。他心想,美月該不會又要溜出去了吧?於是躺在床上全神戒備。但是緊接著傳來的卻是開關另一扇門的聲音。他鬆了一口氣,放鬆下來。每個人免不了在晚上如廁。

哲朗心想,美月是用什麼姿勢上廁所的呢?他發現思考這件事並沒有意義,在心裡苦笑。既然她沒有接受變性手術,身上依然是女性的排泄器官,所以應該無法像真正的男人一樣站著小便。

接著傳來奇怪的聲音,像是有人在捶擊東西。哲朗側耳傾聽。隔一會兒,又聽見了。這次是連著兩聲,隔了一陣子,又聽見連續好幾聲。咚、咚、咚、咚。

哲朗挺起上半身。理沙子大概也聽見了,從床上爬起來。

「那是什麼聲音?」

「日浦弄出來的吧。」

「她在做什麼呢?」

「去看看吧。」

哲朗撥開棉被下床,出了寢室站在廁所門前。聲音是從裡面傳出來的。咚、咚、咚——聽來像是有人捶牆的聲音。其中還夾雜了呻吟聲。不,那並不是呻吟聲,而是哭聲。

「喂,日浦。」哲朗叫喚道,「你怎麼了?沒事吧?」

聲音停了下來。當他想要再叫一次時,門突然打開,差點就打到了哲朗的額頭。

美月從裡面衝出來。哲朗看到她的模樣,霎時畏縮了。她上半身穿著T恤,下半身卻一絲不掛。

她打開客廳門,逃也似地遁入客廳。哲朗隨後跟了過去。客廳里一片漆黑,他想要開燈,但在按下開關之前又將手縮了回來。有一種直覺在他腦中發出警訊——不可以開燈。

美月面對陽台,站在落地窗前。微弱的光線從窗帘縫隙透進來,在美月身上形成了複雜的陰影。

他發出夾雜呻吟和哭聲的聲音,脫下T恤拿在手上,當場跌坐在地。她趴在地上的背影在顫抖著。

「日浦……」哲朗朝她走去。

「別過來!」美月語帶哽咽地說,「QB,求求你。」

「可是……」哲朗話說到一半,屏住呼吸。他看見美月結實的大腿內側,有一條痕迹。即使是在黑暗中,他也能辨識出那是一道血痕。他腦袋中一瞬間變得空白,啞口無言。

哲朗感覺身後有動靜。回頭一看,理沙子正往廁所里瞧。她肯定知道發生了什麼事,蹦著一張臉走進來。她將手伸向電燈開關。

「別開燈!」哲朗出聲叫道。

理沙子好像嚇了一跳,將手縮了回去。她的眼睛大概還沒習慣黑暗,眯著眼睛交替看著哲朗和美月。

「那個……來了吧?」

美月沒回答。當然,哲朗也不能說什麼。

「情況怎麼樣?」理沙子想要靠近美月。

哲朗擋住她。「別去她身邊。」

理沙子意外地皺起眉頭,盯著他看。「為什麼?」

「你別靠過去,在那邊等著。」

「為什麼?!你才滾出去呢!」

「我要出去,所以你也出去。」

「你在說什麼啊?這種事情只有女人才懂。」

「日浦不是女人。」

「她的身體是女人吧?所以才會發生這種事,不是嗎?」

「這不是身體的問題,而是心理的問題。」

「至少現在是身體的問題吧?」理沙子推開哲朗,靠近美月。哲朗發現美月整個人都僵住了。

「混賬!」哲朗抓住理沙子的手臂,將她拖到走廊上。她叫道:「很痛耶,你幹嘛啦?!」

哲朗將理沙子壓在寢室的房門上,她狠狠地瞪著他。「放開我!」

「你一點也不了解日浦的心情。」哲朗打開寢室門,讓理沙子面向寢室,將她推了進去。她整個人倒在鋪了地毯的地板上。「你給我冷靜一下!」

哲朗關上寢室門,但是沒有回到美月身旁。他認為現在應該讓她獨處,於是打開了隔壁工作室的門。

他坐在椅子上搓著臉,對於這意料之外的發展感到不知所措。他早該想到停止注射荷爾蒙的美月,會面臨這樣的一天。這個問題比穿女裝或外表的變化更加嚴重。

他的眼睛下意識地環顧室內,停在一點。幾天前吊著底片的地方,現在吊著洗好的相紙——B5大小的黑白照片。

哲朗靠過去看。那是理沙子前幾天替美月拍的照片。照片中的美月赤裸著上半身,托腮看著某處。她的嘴唇像是在微笑,又像是在低喃什麼。或許是陰影的關係,她的胸部看起來意外地隆起,整個身體曲線很煽情。

哲朗自覺到照片喚醒自己的性慾,放下照片。自我厭惡的情緒如小波浪般在心中翻滾。

耳邊傳來寢室門打開的聲音,似乎是理沙子出到走廊上,她的腳步聲聽來有所顧忌。不久,她敲了敲門。

「請進。」哲朗低聲應道。理沙子開門走了進來。

「你打算怎麼做?」她問哲朗。

「我正在想。」

「我非常擔心那孩子。」

「嗯。」哲朗一面點頭,一面心想:如果知道被說成「那孩子」《美月一定很受傷。

「置之不理不太好,她可能會鑽牛角尖。」

「但是理沙子去也不好。」

「那你要做什麼嗎?你能做什麼?」

哲朗答不上來。現在的自己根本救不了美月,美月大概討厭被人當作女人對待吧。然而,目前發生在她身上的事,正是身為女人的證據。

哲朗拿起桌上的電話,同時看了時鐘一眼,凌晨兩點多。

「這麼晚了你要打去哪?」理沙子問道。

哲朗沒有回答,翻開記事本,看著電話薄按下數字鍵,祈禱對方在家。

電話響了五聲,快要響起第六聲時,對方接起了話筒。

「喂。」對方的聲音聽來很睏倦。睏倦是當然的。

「喂,是我。我是西脅。」

接到哲朗的深夜電話,對方也猜到會是什麼事。他回答的聲音雖然低沉,但很清醒。

「美月發生了什麼事嗎?」中尾功輔問道。

掛上電話後約過了三十分鐘,玄關的門鈴響起。

中尾在毛衣上套了一件下擺較長的風衣。比起之前來的時候,他的打扮粗獷了許多。大概是沒空打理儀容吧,他的劉海有些零亂,垂在額頭上。

「她在哪裡?」他一看見哲朗,首先問道。

「客廳。」

「在做什麼?」

「不知道,我想讓她暫時當我的攝影助理一個人比較好。」

「好。」中尾點頭,脫掉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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