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第6節

哲朗在計程車候車處排隊,想起了早田從前說過的話:「我之所以喜歡美式橄欖球,就在於他是徹底公平競爭的運動。」

早田舉無線電為例。

目前在美式橄欖球的比賽中使用無線電已司空見慣。四分衛的頭盔備有無線電,即使是在球場內,也能仰賴領隊和教練的指示。此外,教練也可以在比賽場地的上層觀眾席坐鎮,觀察敵人的動作,用手邊的電腦分析數據,將戰術傳達給領隊和選手。美式橄欖球是一項利用高科技機器,日漸高度發展的運動。

早田指的是美國國家橄欖球聯盟(NFL;National Football League)中,當一方球隊的無線電發生問題而無法使用時的因應方式。

「那時,該隊馬上將此事告訴裁判。而裁判如何因應呢?驚人的是,裁判判決另一隊也不能用無線電。換句話說,如果一方不能用,雙方都別用。以求完全公平競爭。日本人就沒有這種感性。」

不幫助哲朗他們,也不調查他們身邊的人事物,可以說是早田的思考模式。

哲朗回到家已經快十二點了。他一打開家門,一個沙啞的嗓音隨即從屋裡竄出。

「這不是在找借口。我不喜歡,所以我不要。理沙子你是不會懂我的心情的。」

「我什麼時候說過我懂你的心情了?這並不是心情問題,而是因為必須這麼做,所以我才說的。我是為了你好啊。」

「就算是為了我好,我也不想被你命令。」

「這不是命令,而是請求。我請求你,穿上這個。」

相較於美月情緒化的口吻,理沙子的語氣則顯得平靜,像是母親在說服女兒似的。不,或許應該說是兒子才對。

哲朗打開客廳門。美月雙手叉腰站立,理沙子坐在沙發上,雙臂環胸,翹著二郎腿。兩人都沒有將頭轉向哲朗。

「你們怎麼了?」哲朗問道,但兩人都不回答。理沙子盯著美月,美月斜睨著上方,兩人就這樣一動也不動。

哲朗看見雙人沙發上放著一些衣物,裙子、套裝、夾克、襯衫、褲子和內褲,全是理沙子的衣服。哲朗察覺到眼前的景象是怎麼回事,理沙子似乎是想讓美月穿上這些衣服。

「理沙子,不用強迫她。」

「你別多嘴!我可是認真在為美月著想。」

「我也是認真在為她著想啊!」

「既然如此,你應該也知道非得採取什麼應變措施才行啊。」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哲朗問道,理沙子垮著肩膀重重地嘆了一口氣,伸手去拿茶几上的香煙。

「白天,公寓管理公司的人到我們家來。」

「管理公司?」

「檢查火災警報器,有兩個男人進來家裡。」

哲朗想起了信箱里有一封通知要檢查火災警報器的聯絡信函,但是沒特別放在心上。

「然後呢?」

「他們看見了美月。我雖然想把她藏起來,但是火災警報器每間房裡都有。」

「那又怎麼樣?被看到又不會怎樣。」

理沙子用力吐出煙。「檢查完畢後,當我要蓋確認章時,一個人問我:剛才那個人是女的嗎?」

哲朗看了美月一眼。她看著裝飾在電視柜上的美式橄欖球,輕輕咬住下唇。

「那個男人應該沒有清楚看到日浦吧?會不會因為日浦的個子在男人中算矮小的,所以他才那麼說?」

「他看得很清楚,我發現他一直斜眼瞄著美月。」

「……那,你怎麼回答?」

「我說美月是男人。畢竟她身上穿著男人的襯衫,講話又粗里粗氣的。我不那麼回答反而奇怪吧?但是對方卻一臉意外的表情。他大概發現了美月是女人。」

「有什麼關係嘛,不過是管理公司的人罷了。這件事不會傳入警方耳里啦。」

聽到哲朗這麼一說,理沙子用力搖頭,彷彿在說:這個你就不懂了。

「我認為問題在於,現在的美月就算看在毫不知情的人眼裡,也是個女人。我們因為每天見面所以沒發現,但是美月逐漸變回了女兒身。」

「不會吧?她到這來才一個星期耶。」

「如果從她停止注射荷爾蒙算起,應該將近三個星期了。對吧?」理沙子問美月,美月沉默不語。

「我沒有察覺到什麼變化。」

「變化很微妙,但是世上還是有人能夠看出那種微妙的差異。美月明明都已經打扮成這樣,連髮型都弄得像個男人,但是明眼人還是看得出來。你們應該也知道,這是多麼危險的一件事吧?那戶人家裡有一個扮男裝的女人——如果這種謠言傳開的話怎麼辦?」

「既然這樣,別讓她出門不就得了。只要小心別讓她看到任何人就沒問題了。」

「如果你老是說這種權宜之計,代表你根本一點都搞不清楚目前的狀況。你不可能永遠把美月關在這裡,稍微想點實際的事。」

「你有在想嗎?」

「我當然在想。這件事我也對美月說過了,我想讓她暫時當我的攝影助理。我雖然付不起高薪,但我一直想找個幫手。我信得過美月,而且也希望她幫我。」

哲朗第一次聽到理沙子想要找助理。不過說起來,兩人最近都沒有聊到彼此工作的事。

「日浦答應了嗎?」

「如果有事情我能幫忙,我當然很樂意去做。不然像現在這樣,我根本是個吃閑飯的。可是,」美月拿起美式橄欖球,像在把玩寶貝似的用手掌輕撫。「如果因為那件事而非得穿成女人的樣子不可,我就不想幫忙了。」

「你不能穿這樣外出,有什麼辦法?再說,你也不是穿成女人的樣子,只是恢複以前的打扮罷了。」

「我說了,我不喜歡那樣。」

「美月,我拜託你別再倔強了。如果確定能夠瞞過警方的耳目,你把女人的衣服全都丟了也行,這只是暫時的忍耐。」

美月拍了一下抱在懷裡的球,然後舉起右手。

「夠了,別再說了。」她將球丟向哲朗。球划出一道漂亮的螺旋拋物線,猛地打在他的胸膛上,繼而掉在地上。

「日浦……」

「不要再說了,一切到此為止吧。我待在這裡是個錯誤。」美月甩了甩頭,打開門走出客廳。

「美月!」理沙子從沙發上跳起來,打算去追美月。

「等等!」哲朗擋在她面前。從玄關傳來美月出門的聲音。

「你幹什麼?閃開啦!」

「你待在這裡,我去追。」

「你去了又有什麼……」

「至少比你去有用,男人跟男人講話比較方便。」

她嚇了一跳,雙眼圓睜。

「我走了。」哲朗一把抓起自己掛在餐桌椅椅背上的運動外套,轉身去追美月。

哲朗拿著運動外套衝出家門,跑向電梯。電梯門正好在他眼前關上,哲朗和電梯里的美月對上一眼。

他毫不猶豫地衝下電梯旁的樓梯,皮鞋鞋底打滑,讓他後悔沒穿運動鞋出門。

哲朗對自己的體力有自信,但是下到二樓時已經氣喘吁吁了。他咬緊牙根一腳踩上最後一道樓梯,卻突然停下要往下沖的身體,因為美月就在樓梯下面。她似乎料到他會下來,抱著胳臂抬頭看他。

「時間到。」美月做出按碼錶的動作。「憑你這種速度,沒辦法帶球衝鋒陷陣喔。這樣不配當四分衛。」

「王牌四分衛不需要親自去跑,這才是重點。」哲朗指著自己的太陽穴步下樓梯。下樓途中,他將手上的運動外套丟給美月。「你穿那樣會冷吧?」

美月接下運動外套,不高興地揚起下巴。「你別把我當女人對待。」

「別胡說。如果對方是女人的話,我才不會丟衣服給她。我會溫柔地從身後替她披上。廢話少說,穿上就是了。因為你就算感冒,我也不能帶你去看醫生。」

美月好像想說什麼,但還是默默地穿上運動外套。外套的肩線太寬,美月好不容易才將手從袖口伸出來。

「QB的衣服好大。」

「總比穿安西又大又臭的夾克好吧?」

從前擔任線衛的安西是球隊中最會流汗的,美月替他取了一個「活人洒水器」的綽號。她大概想起了這件往事,嘴角的線條和緩了下來。

「要不要聊聊?」哲朗說道。

「嗯。」美月點了點頭,然後看著哲朗。「男人跟男人的對話?」

「當然。」哲朗答道。

他本想找個地方邊喝邊聊,但是美月提議要到上次去過的公園。

「很冷吧?已經十二月了耶。」

「還沒那麼冷啦,風吹起來挺舒服的。再說,穿了這件外套,我覺得很暖和。」美月攏起運動外套的前襟。

兩人走到美月告白自己殺了人的公園。街燈依然亮著,公園裡的幾張長椅都沒人。兩人並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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