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第5節

完全聽不見兩人的對話。哲朗盤腿坐在地上,理沙子躺在床上,等待美月來敲門。

哲朗想像,美月應該會和之前一樣,以輕描淡寫的口吻說明複雜而痛苦的經過。但是既然說話對象是中尾,美月應該會比之前更難以啟齒。

哲朗想起了白色的滑雪場。大學四年級的冬天,他和理沙子兩人搭上雙人纜車。往正前方一看,可見一對同是情侶的背影,他們是中尾和美月。那年冬天,四人結伴去了苗場。

只有哲朗他們知道中尾和美月在交往,兩人拜託哲朗他們別告訴其他人,他們至今仍舊保守著這個秘密。

哲朗不太清楚兩人是怎麼開始交往的,他並不喜歡死纏著中尾追問那種事情。他對隱瞞自己和美月之間的關係感到內疚,也是他不過問的原因之一。何況美月好像也沒有告訴理沙子任何事情。

滑雪旅行是理沙子提議的,中尾首先附議。哲朗因為和美月發生了那件事而有些猶豫,但又想不到適當的理由拒絕。他聽到美月也同意,於是轉念一想,覺得既然如此,自己或許也沒有必要在意。

在滑雪場的飯店裡,哲朗有機會和美月獨處。但當時兩人也沒有提到在哲朗住處發生的一夜情。哲朗只是試著問道:「你和中尾今後打算怎麼交往下去?」

總之,這個問題是在問美月有沒有考慮到未來的事。

美月偏著頭。

「我還沒有考慮到那麼遠的事,我很擔心像我這樣的女人配不上他。」

「你這不是在吊人胃口嗎?」

「我沒有那個意思。」

兩人的對話內容大致就是這樣。

現在回想起來,美月當時的話中似乎隱藏了重大的涵義。原來她和中尾在一起時,也是煩惱不已。

中尾和美月好像交往不到一年。隔年新年,中尾告訴哲朗兩人分手了。

「我不是死要面子,但是我不覺得我被甩了。」當時,他這麼說道:「該怎麼說呢,我們似乎不適合當情侶,還是當朋友比較合適。所以我們今後還是會保持聯絡,但是我們決定分手。」

哲朗聽到這段話時雖然回答:「唉,說不定這樣也好。」但是他並沒有接受這套說辭。他將之解釋為,說穿了他就是失戀。

現在看來,中尾說不定並沒有說謊。他雖然不知道真相,但可能約略察覺了美月隱藏的另一面。

哲朗看了手錶一眼,從他們兩人開始聊到現在,已經過了約二十分鐘。

「喂,」理沙子開口說,「中尾會不會大受打擊呢?」

「應該會吧。」

「他應該不會生氣吧?」

「生氣?」

「覺得自己被騙了……」

「應該不會吧。」

哲朗雖然這麼回答,卻沒有把握。自己只和美月發生過一次關係,也不曾愛上她。即使如此,知道她的內心是男人,還是陷入了五味雜陳的情緒。

「中尾啊,」理沙子說,「他瘦了不少耶。」

「我也這麼認為,他好像吃了不少苦頭。」

「明明大家都說他娶到了千金小姐,可以少奮鬥三十年……」

「所以說娶千金小姐並不是只有好處。」

中尾的太太是一位大型食品製造商董事的千金。他好像是在那家廠商贊助的美式橄欖球隊奪下日本冠軍時,在慶功宴上認識她的。中尾是當時的王牌跑位。據說女方並非特別喜歡美式橄欖球,只是碰巧參加,兩人應該算是有緣吧。

那家廠商可說是家族企業,所以他的未來前程似錦。他現在和妻子及兩個小孩住在成城的獨棟住宅。不用說,那間房子也是岳父送的。

中尾目前改性高城,但是哲朗他們從來不曾那樣稱呼他。他在從前的球友面前,依舊是中尾功輔。就和大家現在還是用高倉稱呼理沙子一樣。

耳邊傳來客廳門打開的聲音,接著是腳步聲。理沙子立刻在床上直起身來,哲朗緊盯著房門。

有人敲了敲門。哲朗應道:「請進。」

美月打開門,探進頭來。「我們聊完了。」

「中尾……怎麼樣?」

「什麼怎麼樣?」

「他的心情怎麼樣?」

「你是要問他有沒有大受打擊嗎?」

「嗯。」

「不曉得,我不太清楚。」美月微微露出牙齒。「你去見他不就知道了。」

說的也是。哲朗和理沙子對看一眼,然後站起身來。

中尾站在電視櫃前面,手裡拿著裝飾在電視柜上的美式橄欖球。哲朗他們一走進客廳,他拿著橄欖球,把臉轉向他們。

「當時,你沒有想到衝鋒達陣嗎?」中尾問哲朗。

「當時?」哲朗問出口後,明白了他指的是什麼事。「總決賽嗎?」

「敵人只想到傳球,但是還有奇襲這一招不是嗎?」

「十八碼耶!」哲朗咧嘴一笑。

「有點勉強嗎?」當年的跑衛側著頭,將球放回了原本的地方,然後看著理沙子。「聽說你阻止美月去自首?」

「不行嗎?」

「不,還好你那麼做。這傢伙老是冒冒失失地採取行動,看來她即使變成了男人,習慣還是一點都沒變。」

從他笑著說這一點來看,似乎想要正面看待美月的改變。但是他的表情還是令人看了於心不忍,哲朗忍不住將視線從他身上移開。

「我不能……」中尾頓了一下,然後接著說,「讓美月坐牢。我想要為她做點什麼。」

理沙子放心地點點頭。「我就知道你會這麼說。」

「不過,你認為我們該採取什麼具體行動才好?」哲朗試探性地問道。

中尾好像還沒想到這一步,低頭沉思,臉頰的陰影變得更深了。

「我有一個提議。」

理沙子一說,其他三人將目光集中在她身上。她指指沙發,彷彿在說:先坐下來再說。

哲朗和中尾並肩而坐,理沙子坐在雙人沙發上,美月則抱著膝蓋,坐在客廳與和室交界的門檻上。

「我先從結論說起。我的想法是這樣的:我想,不讓警方發現美月的最好方法,就是讓美月不再是美月。換句話說,就是讓她改頭換面。」

「什麼意思?」哲朗問道。

「就算警方盯上神崎充這個人,實際上他並不存在。結果他們在追查的只是像神崎充的人。所以只要讓美月不再是『像神崎充的人』就行了。」

「總之,」中尾向理沙子確認,「就是要讓美月不再打扮成男人,是嗎?」

理沙子點頭,彷彿在說:正確答案!

「饒了我吧。」美月依舊抱著膝蓋低喃道。「事到如今,還要我打扮成女人,不如殺了我吧。」

「可是如果警方盯上突然辭掉『貓眼』工作的酒保,一定會將女扮男裝的女人列為最重要的特徵。」

哲朗不得不同意理沙子的意見。因為「貓眼」的媽媽桑似乎也知道美月是女人,那個媽媽桑不可能會對警方說謊。

「這麼一來,警方應該會將那種女人聚集的地方作為調查重點。像是有那種嗜好的人常去的點。」

「所謂的人妖店啊……」中尾低吟道。使用這個字眼,似乎令他有點過意不去。

「我才不會去那種地方呢。」

「我知道,所以警方沒辦法在那種地方找到美月。這麼一來,他們接下來會去什麼地方找呢?」

她環顧其他人,彷彿在觀察眾人的反應,但是沒人發言。

理沙子說出答案:「會不會是醫院呢?」

「原來如此,」哲朗理解了。「你是指荷爾蒙療法吧?」

「警方可能從『貓眼』員工的證詞推論,下落不明的酒保動了手術,或者接受了荷爾蒙注射。那種人必須定期去醫院報到,所以警方不可能不去醫院。」

「替我們注射的人,不見得都是領有執照的醫生。」美月粗魯地說。

「或許沒錯。但是,如果是美月找得到的黑牌醫生,警方應該也找得到,不是嗎?」

美月不應聲,這意味理沙子的推論應該沒錯。

「你的意思是美月暫時不能去醫院嗎?」中尾用指尖按住雙眼的眼頭。

「沒錯。這麼一來,美月再也不能打扮成男人了。因為那是非常危險的一件事。」

「為什麼?」哲朗問道。

「不接受荷爾蒙療法的話,美月的身體就會逐漸恢複成女人。雖然現在像個男人,但是她不久以後,看起來只會是個穿男裝的女人。到時候,不論她願不願意都會引人側目。如果想要把她藏起來,那樣並不妥吧?」

「但是警方會不會也預料到嫌犯會變回女人呢?」

對於中尾的問題,理沙子答道:「我也這麼認為。」

「那也是沒辦法的事。可是,就算如此也不會減少我們的優勢。警方不知道神崎充的本名,所有相關人士也都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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