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2節

「這是怎麼回事?」哲朗盯著美月的臉,「你失聲了嗎?聲帶怎麼了?」

「感冒了嗎?」須貝也插嘴問道。

她搖了搖頭,然後又在筆記本上寫了什麼,亮給兩人看。

『我現在不能回答,詳情等會兒再說。』

哲朗和須貝互看一眼,再將目光轉回美月身上。「你發生了什麼事?不能講話了嗎?」

然而,美月卻依然閉口不語,只是指著筆記本上的字。

「真是個怪人,你究竟發生了什麼事?」須貝說道。

「總之,她好像不能在這裡回答。找家能夠好好講話的店吧。」

哲朗一說,美月皺起眉頭,用力地搖頭。

「你不想去會引起別人注意的店嗎?」他試著問道。

她重重地點頭。

須貝「呼」的吁了一口氣。「搞什麼嘛,那不就只能去卡拉OK了嗎?」

「可以嗎?」哲朗問美月。

她猶豫地側著頭,微帶波浪的髮絲隨風搖曳。

這時,哲朗發現了她和從前最大的差異處,那就是化妝。她臉上的妝比從前濃,而且與其說是上妝,更像是隨意將手邊有的化妝品全往臉上亂抹一通,口紅也稍微塗出了嘴唇。比起她一言不發,這一點反而倒更令哲朗不安。

「不然,要去我家嗎?」哲朗乾脆直問。

美月抬起頭來,目光直視他的眼睛。她的眼神在問:可以嗎?

「我是無所謂。須貝,你怎麼樣?」

「嗯,我當然也可以。」須貝稍稍拉起西裝外套的袖子,看了手錶一眼。「這麼晚了,不會打擾嗎?嗯……高倉今晚不在家?」

「她會晚一點回來,你們不用在意她。」哲朗看著美月,「怎麼樣?我家離這裡很近。」

她欲言又止地張開雙唇,但終究沒有出聲,只是不好意思地輕輕點頭。

「好,就這麼決定了。」哲朗拍了須貝的背一下。

三人決定從新宿三丁目搭丸之內線。進入地下道之前,須貝用手機打電話回家,說是遇見了大學時代的球隊經理,等會兒要去西脅家。說完,他將電話遞給哲朗。

「我老婆大人說要叫你聽電話。」

「我嗎?」

「嗯。」須貝噘起下唇點點頭。

哲朗接過電話,打了聲招呼。他和須貝的妻子見過面,也出席了他們的婚宴。她是一名長臉、五官頗具日本特色的女性。

須貝的妻子問道:「這麼晚到府上不會打擾嗎?」哲朗答道:「不會,請你不用在意。」

「你老婆是禮數周到,還是擔心老公在外面亂來呢?」

「我怎麼可能在外面亂來?她只是擔心我會不會在外面喝了酒才回家。」

「在外面喝了酒才回家有什麼關係?又不是去銀座。」

「話不能這麼說,我的小孩要上小學了,老婆越管越嚴。何況我還有貸款要付。」

去年年底,須貝在荻窪買了一間公寓。

「還是你家好,高倉也在工作。」

「家家有本難念的經啊。」

三人步下地下鐵的階梯時,美月戴上了太陽眼鏡。哲朗心想,為什麼這麼晚了還要戴太陽眼睛呢?但他按下不問。

丸之內線很擁擠,三人在車廂內被人群衝散,須貝一個人被擠到了遠處。哲朗和美月一起被推到另一邊的門。他讓美月站在門邊,和她面對面站立,感覺自己簡直是線衛。

美月避免和他目光相對,一直看著腳下。哲朗從太陽眼鏡和臉部的間隙看見了她長長的睫毛,好像沒有上睫毛膏。

在車廂內的燈光下,她臉上拙劣的妝格外明顯,粉底塗得也不均勻。她的皮膚相當粗糙,但她絲毫不加以掩飾。

電車行進間,哲朗又發現她臉上雖然化了個大濃妝,卻沒有散發出一點香味。不但如此,哲朗甚至聞到了汗酸汗臭味。

哲朗從汗臭味聯想到了別件事。昏暗的走廊上,一扇像壞了般的門一直敞開著,上面掛著掉色的牌子,牌子上「美式橄欖球社」幾個字也快看不出來了。

門的那一頭,是一間充滿了灰塵、汗臭味和霉味的房間。

一名年輕女子站在四處散置著護具和頭盔的房間中央,陽光從好幾年沒擦的窗玻璃射進來,打在她身上,照亮了她的右半身。

「我了解QB的心情。」她——日浦美月說道。

總決賽隔天,社團辦公室里除了哲朗和她之外,別無他人。即使如此,房間內還是充滿了選手身上散發出來的熱氣。

「比賽輸了就輸了,QB沒有錯。」美月繼續說道,緩緩點著頭。當時,她稱呼哲朗為QB。當然,QB指的是四分衛(Quarter Back)。

「輸球都是我害的。」哲朗回應道,「因為我,才沒辦法奪冠。」接著,他戲劇性地嘆了一口氣。

十九比十四,相差五分落敗。如果達陣成功的話,就反敗為勝 了。

大家說他們的隊伍原本就居於劣勢,哲朗他們也早有心理準備。敵對的防守固若金湯,相較之下,跑衛中尾的速度則是哲朗隊伍最強的武器。中尾一旦被敵隊盯死,獲勝的概率就很渺茫了。

於是他們決定出其不意地將勝算賭在傳球攻擊上,以對付敵隊將防守重心鎖定在中尾身上的戰術。哲朗他們增加假動作,換句話說,就是只「假裝」將球傳給中尾。而中尾「假裝」接球,像平常一樣狂奔。哲朗則趁敵隊的防守被中尾的假動作耍的團團轉時,反覆將球傳給外接員 松崎或邊鋒 早田。敵對看準帝都大學隊在當季比賽中鮮少傳球動作,沒想到被哲朗他們將計就計,反將一軍。他們徹底忘了西脅哲朗到前季為止,在聯賽中都是屬一屬二的遠距射球四分衛。

然而,戰術總有被識破的時候。到了下半場,敵對對於哲朗和中尾的假動作絲毫不為所動。到了終場倒數八秒鐘的時候……

只能再射門一次了,距離得分線還有十八碼。

哲朗右手拿著並列開球 後的球,大步往後退,尋找傳球目標。敵對的防守線如野獸般步步進逼,防守隊友奮力阻止他們。四分衛所剩的時間不多,對方的阻截員遲早會突破屏障,用身體衝撞哲朗。如果拿著球被抓到的話,就玩完了。

哲朗將球投出。球螺旋迴轉,飛向松崎。松崎拚命跑去接球,如果他的手臂再長十公分的話,大概就傳球成功了。但是抓住球的卻是對方的後衛。那一瞬間,敵對的選手們用全身表現出欣喜若狂的情緒,而帝都大學隊則是失望地垂頭喪氣。哲朗事後看錄像帶時,才知道當時邊鋒早田無人防守。

「全都是我的錯。」哲朗在兩人獨處的社團辦公室里,反覆說著這句話。

「沒那回事,QB已經儘力了。」美月撿起腳邊的球,往他丟去,哲朗挺起胸膛接下這意外強勁的一球。她繼續說道:「振作!」

哲朗盯著美月丟過來的球,然後看著美月。她咬著下唇,縮起下顎,微微抬頭地盯著他,她的眼睛滿布血絲。

在那之後,哲朗再也沒有和她談到那場比賽了。畢業後一年一度的聚會,她也只在前三次出席,後來一直沒有出現。

三人在東高圓寺站下車,哲朗住的公寓距離車站幾分鐘路程。兩房一廳的房子雖然是租來的,但落成才三年,結構穩固,而且大門還會自動上鎖。每次提到房子是租的,對方就會說:「那還是買下來比較划算。」但哲朗卻沒和理沙子談過這件事。

三人搭電梯到六樓。各住戶以ㄇ字形排列,最裡面的一戶是哲朗的家。哲朗打開大門,屋裡一片漆黑。他點亮燈,對兩人說:「進來吧。」

「傢具和裝飾品都很高級,體育記者這麼賺錢嗎?」須貝一踏進客廳,就環顧四周說道。

「哪裡高級,都是一般貨色。」

「少來,沒那回事,我多少懂一點。」須貝仔細欣賞並排在餐具櫃里的異國餐具。餐具櫃里放的幾乎都是理沙子從外國買回來的收藏品,搜集餐具是她的嗜好。

「高不高級有什麼差別,先坐下來吧。」

「也對。」須貝坐在皮革沙發上,手撫著扶手,「好東西果然觸感不同。」

雙人沙發和三人沙發呈直角擺放。須貝選擇了三人沙發,哲朗在他身旁坐下,美月卻依然站著。

「你怎麼了?坐啊。」哲朗指著雙人沙發說。

美月沒有回應,拿出先前的那本小筆記本。

「又是筆談啊……」須貝低喃道。

她一副凝重的表情,在筆記本上寫了什麼,然後遞給哲朗。筆記本上寫著:『洗手間在哪?』

「出去走廊後,第二扇門。」

美月拿著運動包離開客廳。說不定她是要去洗把臉,哲朗心想,如果她能卸掉那臉粗糙的妝就好了。

「她好像不能講話,會不會是聲帶出了問題呢?」須貝側著頭,一臉不解。

「她當時會待在那裡,表示她在店外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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