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潮 三十七

薩寧開始「陳述事情原委」——也就是說又第二次描述自己的莊園,不過這次已不涉及自然美景了,而是不斷地要波洛佐夫證實他所列舉的「事實與數字」。波洛佐夫只是哼哼哈哈地應著,晃動著頭,然而這究竟是表示贊同還是不贊同呢——大概鬼也搞不清。不過瑪麗亞·尼古拉耶夫娜也並不需要他參加意見。她表現出來的經商和管理才能實在令人讚歎!經營管理的詳情細節,她都一清二楚;各種情況都仔細問到了,什麼情況都了解了;她的每句話都一語破的,一針見血。薩寧沒有料到會有這樣的考試:他事先沒有準備。這場考試繼續了整整一個半小時。薩寧覺得自己像個被告,坐在窄窄的條凳上,對著嚴厲而明察秋毫的法官。「這簡直是審問!」他心裡不高興地嘀咕說。瑪麗亞·尼古拉耶夫娜總是笑著,好像在開玩笑,可是薩寧並不因此而感到輕鬆些;當在「審問」過程中發現自己對「重分土地」和「勞役租制」這兩個詞 的含義不完全清楚的時候,他甚至冒出了汗珠……

「好啦!」瑪麗亞·尼古拉耶夫娜終於決定了。「對您的莊園,我現在了解得……不比您差。每個農奴要價多少?(大家知道,當時莊園的賣價是按農奴人數決定的。)」

「嗯……我想……少於五百盧布是不行的,」薩寧費力地說。(喔,潘塔萊奧內,潘塔萊奧內,你在哪兒?如果在場,你又該喊「Barbari!」了)。

瑪麗亞·尼古拉耶夫娜抬眼望著天花板,好像在核計。

「好吧,」她終於開口說。「這個價錢,我覺得不過分。不過承蒙您給了我兩天期限——您應該等到明天。我想我們會成交的——那時您再告訴我您需要多少定錢。現在basta cosi !」她看到薩寧要反駁什麼,便接著說。「我們方才已為討厭的錢財問題忙夠了……á demain les affaires !您知道嗎:我現在放您走(她看了一下塞在腰帶上的琺琅小表)……到三點……需要讓您休息一下。去玩輪盤賭吧。」

「我從來不賭錢,」薩寧說。

「真的?您可真是個完人。其實,我也不賭錢。拿錢隨便扔、碰運氣是愚蠢的。不過還是到賭場去吧,去看看各種嘴臉。有些嘴臉是很可笑的。那兒有一個老太婆額上戴著寶石,長了鬍子,——好看極啦!那兒有我們的一位公爵——也好看。儀錶堂堂,鷹鉤鼻子,可是下了三馬克銀幣賭注就偷偷地在坎肩裡邊畫十字。去看看雜誌,散散步,一句話,隨便您幹什麼……三點鐘,我等您……de pied ferme 。必須早些吃飯。在可笑的德國人這裡,劇院六點半開演。」她向他伸出手來。「Sans rane,-ce pas? 」

「哪兒的話,瑪麗亞·尼古拉耶夫娜,我為什麼要恨您呢?」

「因為我方才折磨過您啊。等著吧,還有更厲害的呢,」她眯縫起眼睛,補充了一句,所有的酒窩都一下子出現在那緋紅的臉腮上。「再見!」

薩寧鞠了一躬出來了。身後傳來了快活的笑聲,他這時正經過一面鏡子,鏡子里映出了這樣一個場面:瑪麗亞·尼古拉耶夫娜把丈夫的小帽從頭上扒到眼上,丈夫的兩手正在無可奈何地抓撓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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