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原上的李爾王 十六

我的聽差普羅科菲(他自以為是地主家的獵人 )出來迎接我,他報告的第一個消息就是:有很多的山鷸飛來了,特別是在葉西科沃(那是哈爾洛夫的產業)的白樺林里,它們更是大群、大群地飛著。這時離午餐的時間還有三個鐘頭光景,我馬上拿起槍和獵袋,帶著普羅科菲和一條有波形長毛的獵狗一塊兒奔到葉西科沃林子去了。在那裡,我們的確發現了許多山鷸——而且放了三十多槍,打死了五隻山鷸。我帶著獵物趕回家去的時候,我看見路旁有一個正在耕田的農民。他的馬站住不動了,他一邊帶怨聲兇狠地罵著,一邊用韁繩毫不留情地抽它那個偏在一邊的腦袋。我仔細地看看這匹可憐的瘦馬,它的肋骨差不多全露出來了,而且它那熱汗淋淋的腹部兩邊就像鐵匠鋪的風箱那樣痙攣地、不規則的起伏著,——我馬上認出它來,就是給馬丁·彼得羅維奇拉過多少年車子的那匹肩上帶傷的、又瘦又老的母馬。

「哈爾洛夫老爺還活著嗎?」我問普羅科菲道。我們兩個人那樣「全神貫注地」熱心打獵,一直到這個時候,我們還沒有說過一句別的話。

「活著,少爺。可是,少爺,您為什麼問這句話?」

「這不是他的馬嗎?難道他把它賣掉了?」

「少爺,這正是他的馬;說到賣,他才不會賣掉它呢;是他們從他手裡弄走它的——而且把它給了這個農民。」

「他們怎麼弄走它的?他會同意嗎?」

「少爺,他們不會徵求他同意的。您不在家的時候,那兒的一切事情全改變了,」普羅科菲臉上露出微微的冷笑說,作為對我的驚訝的眼光的回答。「災難啊!我的老天爺!現在他們那兒是斯廖特金老爺在管理一切了。」

「那麼馬丁·彼得羅維奇呢?」

「馬丁·彼得羅維奇可以說已經成了一個最下等的人了。他只是啃乾麵包過日子了——還有什麼別的呢?他們把他完全毀了。說不定哪天他們會把他趕出來的。」

這樣一個巨人會給人趕出來,這個念頭我怎麼也想不到。

「那麼日特科夫為什麼不照顧他呢?」我後來問道。「他跟哈爾洛夫的第二個女兒結了婚嗎?」

「結了婚?」普羅科菲跟著我說了一遍,這一次他很明顯地冷笑了。「人家根本就不讓他走進那所宅子。他們說,我們不需要你;他們說,往後不要來碰釘子吧。我說過:斯廖特金在主持一切事務了。」

「那麼未婚妻又怎樣呢?」

「您是說葉芙蘭皮亞·馬丁諾夫娜嗎?唉,少爺,我怎麼能對您講呢……可是您太年輕了——就是這麼一回事。這些事情還在那兒照樣進行,咦……咦……咦!喂!季安卡 好像站住了!」

我的獵狗趴在路旁一個幽谷的盡頭,在一片茂密的橡樹林前面,真的好像生了根一樣地站住不動了。我和普羅科菲奔到狗跟前去:從林子里飛出了一隻山鷸。我們兩個人對它開槍,沒有打中;山鷸飛到別處去了;我們跟著它追過去。

我回家的時候,湯已經放在餐桌上了。母親責備我。「這是怎麼一回事?」她帶著不滿意的神情說。「回家第一天,——你就要叫我等候你吃飯啦!」我把死山鷸提起來給她看:她連看都不看它們一眼。餐廳里除了她,還有蘇威尼爾、克維欽斯基和日特科夫。這位退伍的少校躲在角落裡——簡直像一個犯了過失的小學生,臉上現出惶惑和懊惱的表情,眼睛通紅……你甚至會這麼想:他不久以前還哭過呢。母親的心情一直不好;我毫不費力地猜出來,我回家遲跟這件事毫無關係。吃午飯的時候,她差不多沒有說過一句話;少校偶爾抬起頭來,用他那可憐的眼光看看她,然而,他的胃口倒不錯;蘇威尼爾戰戰兢兢;克維欽斯基保持他平日那種沉著的態度。

「維肯季·奧西培奇,」母親轉身對他說,「明天請您派一輛馬車去接馬丁·彼得羅維奇,因為我得到消息,他已經沒有自己的馬車了;還叫人告訴他,他一定要來,我很想看見他。」

克維欽斯基想說什麼反駁的話,可是他忍住了。

「還讓斯廖特金知道,」母親繼續說,「我命令他到我這兒來……您聽到沒有?我……命……令!」

「原本是這樣,正是……這種壞蛋該……」日特科夫悄悄地說,可是母親那樣輕蔑地瞅了他一眼,他馬上掉過頭去,不作一聲了。

「您聽到沒有?我命令!」母親又說了一遍。

「聽到了,太太!」克維欽斯基恭順而帶尊嚴地回答。

「馬丁·彼得羅維奇不會來的!」午飯後,蘇威尼爾跟我一塊兒從餐廳里出來的時候,小聲對我說。「您看吧,他變成什麼樣子了!簡直想像不到!我以為——不管別人對他講什麼——他一句話也不會懂了。是的!毒蛇給叉子壓住了!」

蘇威尼爾那種發顫的笑聲又響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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