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原上的李爾王 十四

事情是這樣的:蘇威尼爾在早餐開始以後,就一直不停地喝酒,他突然站了起來,整個臉紅得像甜菜頭一樣,用手指著馬丁·彼得羅維奇,發出了一陣零零落落的、惡劣的笑聲。

「慷慨!慷慨!」他嘰嘰呱呱地說。「等到他,這個上帝的奴僕給人剝得精光……推到雪地里去,到那時候,我們倒要看看,慷慨是不是還配他的胃口!」

「傻瓜,你胡說些什麼?」哈爾洛夫輕蔑地說。

「傻瓜!傻瓜!」蘇威尼爾跟著他念了一遍。「只有至高無上的上帝明白,我們兩個人中間哪一個是真正的傻瓜。可是您看,老兄,您弄死了我的姐姐,你的老婆——現在卻來弄掉您自己了……哈!哈!哈!」

「您怎麼敢來侮辱我們尊敬的恩人?」斯廖特金放下原來抱住馬丁·彼得羅維奇肩膀的手,衝到蘇威尼爾跟前,尖聲嚷起來。「不過您要知道,只要我們的恩人願意的話,我們馬上就可以把這張文約當場作廢!」

「反正您會把他剝得精光——推到雪地里去的……」蘇威尼爾躲在克維欽斯基的背後,答道。

「閉嘴!」哈爾洛夫大聲吼道。「我一巴掌就可以打得你只剩下一攤血水。」他掉轉身對斯廖特金說:「狗崽子,你也給我閉嘴!不用你插嘴,這兒可沒有你說話的份!要是我,馬丁·彼得羅維奇決心立下分產文約,誰能夠把它作廢?誰敢違反我的意志?世界上並沒有這樣的權力……」

「馬丁·彼得羅維奇!」書記官突然用響亮的男低音說道;他也喝了很多酒,可是酒意只給他增加了威嚴。「唔,萬一這位地主先生說的是真話又怎樣呢?您做了一樁高貴的事情,萬一——但願沒有這種事——真的……將來發生的並不是應該有的感恩舉動,而是這種忘恩的行為又怎樣呢?」

我偷偷地望了望馬丁·彼得羅維奇的兩個女兒。安娜的眼睛只是盯住說話的人,不用說,我從沒有見過比這更惡毒、更陰險,然而甚至在這種惡毒的表情中顯得更美麗的面孔!葉芙蘭皮亞掉過身去,抄著雙手;一種輕蔑的微笑使她那豐滿、紅艷的嘴唇比任何時候都顯得更彎曲了。

哈爾洛夫離開椅子站起來,張開嘴,可是,看得出,舌頭不聽他使喚了……他突然用拳頭在桌子上重重地捶了一下,使得屋子裡所有的東西都跳起來,發出了響聲。

「親愛的爸爸,」安娜連忙說,「他們不了解我們,所以他們對我們會有這樣的看法;可是請您不要氣壞您自己。您犯不著生這樣大的氣;真的,您的臉都氣得變了樣了。」

哈爾洛夫望了望葉芙蘭皮亞;她動也不動一下,雖然坐在她身邊的日特科夫就近推了她一下。

「謝謝你,安娜,我的女兒,」哈爾洛夫悶聲地說;「你是我的懂事的女兒,我指望著你,也指望著你的丈夫。」斯廖特金又發出尖銳的聲音;日特科夫挺起胸膛,微微頓了頓腳;可是哈爾洛夫並沒有看到他的這種努力。「這個無賴,」他用下巴指著蘇威尼爾,繼續說,「他很喜歡挖苦我;」他轉過身去對書記官說:「可是您,我親愛的先生,您用不著管馬丁·彼得羅維奇的事情,您還不了解呢。您雖然是一位官員,可是您的話很荒謬!而且事情已經辦好,我的決心是無法變更的了……好吧,祝你們幸福!我要走了。我不再是這兒的主人,我是客人。安娜,你盡責招待客人吧,我可要回我自己的書房去了。夠啦!」

馬丁·彼得羅維奇掉轉身,背朝著我們,不再多說一句話,慢慢地踱出屋子去了。

主人突然退席,我們這夥人不能不感到掃興,尤其是兩個女主人接著也不見了。斯廖特金想挽留我們也沒有用。縣警察局局長當然不會忘記責備書記官這種不合時宜的直率。

「沒有辦法!」書記官回答道。「良心逼著我說話。」

「這兒就看出他是個共濟會會員,」蘇威尼爾悄悄地對我說。

「良心!」縣警察局局長反駁道。「我們很了解您的良心!我看它放在您的口袋裡就跟放在我們這些罪孽深重的人的口袋裡一樣不起作用!」

這個時候,神父已經站起來了,可是看到宴會馬上就要結束,他還在不住嘴地大口吃東西。

「我看,您的胃口倒不錯,」斯廖特金尖刻地對他說。

「儲備啊,」神父帶著一種溫順的、不自然的態度答道,從這句答話里可以聽出來他很久沒有吃飽過了。

輕便馬車的聲音響了起來……我們分別坐車走了。

在回家的途中,沒有人阻止蘇威尼爾的裝腔作勢同喋喋不休,因為克維欽斯基早說過:這一切「對什麼人都毫無益處」的胡鬧叫他膩透了,他在我們動身之前,就走路回家去了。日特科夫搭我們的馬車,坐在他的位子上;這個退伍少校臉上現出十分不滿意的表情,他像蟑螂一樣不斷地拉他的唇須。

「喂,您閣下,」蘇威尼爾聲音不清楚地說,「從屬關係 毀了,知道嗎?等著看吧,看將來的發展吧!他們會狠狠地收拾您的!啊,您這位新郎,新郎,可憐的新郎啊!」

蘇威尼爾醉得厲害,可憐的日特科夫只是摸著他的唇須。

我回到家裡,就把看到的事情原原本本地對我母親講了。她靜靜地聽我講完,把頭搖了好幾次。

「不會有好結果,」她說,「我不喜歡所有這些新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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