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原上的李爾王 四

其實,連這個堅強而自信的巨人也有憂鬱和沉思的時候。有時並沒有任何明確的原因,他會突然愁悶起來;一個人鎖在自己的屋子裡,嗡嗡地哼著,就像一整窩蜜蜂似的嗡嗡地哼著;要不然便把他的小聽差馬克西姆卡叫來,吩咐他大聲朗讀偶然流傳到他家裡來的獨一無二的書,諾維科夫主編的《勤勞者娛閑錄》 的零本,或者叫他唱歌。馬克西姆卡由於一個奇怪的機會學會了照音節讀書,他讀起來,照例把字眼讀得斷斷續續,重音顛倒,大聲念出像下面的句子:「但是熱—情的人從他在生物中發見的那種空白里,得出完全相反的結論。他說,任何個別的生物不能使我幸—福!」如此等等。或者他尖著細嗓子唱起一首悲歌,只能讓人聽出這樣的調子:「伊……伊……噯……伊……噯……伊……啊啊……斯卡!……噢……嗚……嗚……皮……伊……伊……伊……拉!」於是馬丁·彼得羅維奇就搖著頭,提到人生無常,提到萬物都要化為塵埃,都要像草一樣枯萎,會死去,不再存在世上!有一幅畫不知怎樣落到了他的手裡,這幅畫上繪著一支燃燒著的蠟燭,風鼓著臉頰從四面八方吹著它,下面題著:「人生如斯!」他非常喜歡這張畫;他把它掛在自己的書房裡,但是在平日,憂鬱病不發作的時候,他總是把畫面朝里掛在牆上,免得叫他惶惑不安。哈爾洛夫這個巨人,他竟怕死!然而在他憂鬱病發作的時候,他還是很少求助於宗教,或者禱告;他倒是更信賴他自己的智慧。他對宗教並沒有特別的信仰,他也不常去教堂;真的,他說過,他不常去教堂,因為他害怕自己的巨大身子會把別人全擠到教堂外面去。平常馬丁·彼得羅維奇總是吹口哨來結束他的憂鬱病——於是他突然高聲叫人把他的輕便馬車駕好,他馬上打起馬跑到附近什麼地方去,他猛然把那隻閑著的手在小帽的帽舌上揮了一下,彷彿想說:現在我什麼也不在乎了!他是一個道地的俄羅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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