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霞 十四

我回到屋子裡,坐下來,開始想著。我的心跳動得很快。我把阿霞的字條讀了幾遍。我看看錶,還沒有到十二點。

門開了,加京走進來。

他滿臉愁容。他拿住我的手緊緊地握著。他顯出非常激動的樣子。

「什麼事?」我問道。

加京搬過來一把椅子,就在我的對面坐下。

「三天以前我的故事叫您吃驚過,」他勉強地笑了笑,遲疑一下說,「今天我更要使您吃驚了。跟任何別一個人,我大概不會有決心說得這麼坦白!……但您是一個好人——您是我的朋友,是不是?聽我說吧:我的妹妹阿霞愛上了您!」

我吃了一驚,站起來……

「您的妹妹,您說……」

「是啊,是啊,」加京打斷我的話。「我跟您說,她瘋了,她還要逼著我發瘋。可是幸而她不會撒謊——她信任我。啊,這個女孩子有怎麼樣的一個靈魂!……她會毀掉她自己,她一定會毀掉她自己!」

「您弄錯了,」我說。

「不,我沒有弄錯。昨天,您知道,她差不多在床上躺了一整天,她什麼都不吃,但是她並不訴苦……她從來不訴苦。雖然傍晚她有一點兒發熱,我也不擔心。可是晚上兩點鐘光景,房東太太叫醒了我:『到您妹妹那兒去,』她說,『她好像病了。』我就跑到阿霞那兒,看到她還穿著衣服,發著高燒,滿臉淚痕,她的前額燙極了,她的牙齒格格地打顫。『你怎麼樣?』我問道,『你病了嗎?』她撲到我身上摟住我的頸項,懇求我,如果我願意她活下去,就儘快地帶著她離開這裡……我一點都不了解這是怎麼一回事,但我設法讓她安靜下去……她抽噎地哭得更厲害了……突然在她的嗚咽聲中我聽出來……啊,總之,我聽出來她愛上了您。我實在告訴您,您我都是有理性的人,我們不能夠想像,她的感受是怎樣深沉,這種感情挾著叫人不能相信的力量在她身上表現出來,這種感情像一場大雷雨似地來得出人意外,而且不可避免。您是個很可愛的人,」加京繼續說,「但是我應當向您承認,我實在不能夠了解,為什麼她會愛您愛到這種地步。她告訴我,她一看到您就愛上您了。這就是為什麼那一天她哭著,要我相信她,除了我以外她絕不會愛上另外一個人。她以為您看輕她——她以為您也許已經知道她是怎樣的一個人了。她問我究竟有沒有告訴過您她的身世。當然,我說沒有跟您講過,然而她是非常敏感的。現在她只有一個希望:她要離開這裡,而且馬上離開這裡。我陪她坐到早晨。她要我允許她:明天我們就不再留在這裡,一直到我允許她的時候,她才睡著了。我考慮又考慮,最後,我決定來跟您談談。照我看來,阿霞是對的:我們兄妹兩人最好離開這裡。要不是我的腦子起了這麼一個思想來阻止我,我今天就已經帶了她走了。也許……誰知道呢?——您會喜歡我的妹妹。如果真是那樣,那麼為什麼我要帶她走呢?後來我決定不管那一切虛偽的羞恥……而且我自己也注意到一兩件事情,……我決定來問您……」可憐的加京顯得非常狼狽。「請您原諒我,」他又加了一句,「我是不習慣這種激動的。」

我握著他的手。

「您希望知道我是不是喜歡您的妹妹嗎?」我用一個堅定的聲音說。「是的,我喜歡您的妹妹。」

加京望著我。

「可是,」他又遲疑了一下,「您不會跟她結婚吧?」

「您要我怎樣來回答這一個問題呢!您自己想想吧,現在我怎麼能夠知道……?」

「我知道,我知道,」加京打斷了我的話,「我沒有任何權利要求您作出答覆,我的問題實在是非常不禮貌的……但是叫我怎麼辦呢?人不應該玩火的。您不了解阿霞。她會生病,她會逃走,她會約你私下去會她……別一個女人或者能夠什麼都不表露,等待著,但是她不能夠。這在她是第一次,——這就麻煩了!要是您看得到今天早晨她跪在我的面前抽噎地哭著的情形,您就會了解我的擔心了。」

我思索起來。加京的那句話:「她會約您私下去會她」刺痛我的心。倘使我不拿同樣的真誠去回答他的真誠,我就太可恥了。

「是的,」最後我說,「您說得對,一個鐘頭以前,我收到您妹妹的一封簡訊,就在這裡。」

加京拿著這張字條,他匆匆地看了一遍,把手垂在膝上。他臉上的驚訝的表情顯得非常可笑,但是我絲毫沒有笑的意思。

「我再說一次,您是一個可尊敬的人,」他說道,「但是現在我們怎麼辦呢——怎麼辦呢?她自己要離開這裡,她又寫信給您,同時又責備她自己做了一件不謹慎的事……但是她什麼時候有功夫寫這封信呢?她要您幹些什麼呢?」

我使他平靜下去,我們力求冷靜地商量我們應該採取的步驟。

後來我們就這樣地決定下來:為了避免不幸的事發生起見,我決定到指定地點去赴約,跟阿霞誠實地解釋一下;加京允許留在家裡,絕不顯出他已經知道那封簡訊的事。我們決定晚上再見面。

「我完全信任您,」加京說,握著我的手。「可憐可憐她,也可憐可憐我。無論如何,明天我們還是要走的,」他站起來,又說了一句,「因為您絕不會跟阿霞結婚。」

「給我一點時間,到今天晚上再說吧,」我說。

「隨您的意思,不過您不會跟她結婚的。」

他走了。我倒在長沙發上,閉上眼睛。我的頭髮昏。許多許多的印象一下子全涌到我的腦子裡。我惱著加京的坦白,我也惱著阿霞,她的愛使我快樂,也使我苦惱。我不能夠明白是什麼理由使她全盤都告訴了她的哥哥。我必須很快地、幾乎即刻就決定這件事,這使我痛苦了……

「跟一個十七歲的她那種性格的少女結婚,那怎麼可能呢?」我說著,站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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