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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愛情對男人來說,是由等分的「情慾」加「怦然心動」組成的吧。「怦然心動」這一部分,女人懂。「情慾」這部分,女人以為她們懂。只是,她們沒多少人——可能二十個裡面有一個吧——真的抓得到情慾這部分到底是怎麼回事,或有多深。但也幸虧是這樣,她們才睡得著,才心緒安穩。而且,我這裡說的不是大色狼、強姦犯、性騷擾之類的情慾;我說的是鞋店店員、高中校長這類人的情慾。

作家、律師這類人的就更不用啰嗦了。

我們在十點到十一點之間,開車到了瑪蒂前門的院子。我正要把雪佛蘭停在瑪蒂銹得要爛了的吉普車旁邊時,拖車的門開了,瑪蒂從裡面走出來,站在門階的頂上。我深吸一口氣,也聽到身邊的約翰一樣在深呼吸。

她站在那裡,身上穿的是一套玫瑰紅的短褲加細肩帶上衣、露出一截小腹,那模樣真是我畢生見過的最美麗的姑娘。她的短褲雖然沒短到「騷包」(這是我媽的話),但也短得夠撩人了。她的細肩帶上衣在肩膀上鬆鬆地綁了兩個蝴蝶結,露出的微褐膚色也夠讓人遐想。長發披在肩上,臉上帶著笑,朝我們揮手。我心裡只想,她真的可以——就算現在帶她到鄉村俱樂部去,就穿成這樣,她那樣子也一定把每個人的嘴堵得牢牢的。

「老天爺,」約翰說,口氣透著難耐的愛慕,「真美啊。」

「是啊,」我說,「脫窗的眼珠子放回眼睛裡吧,喂!」

他馬上用手像捧什麼一樣往眼睛上面一蓋,而喬治也在這時把他的阿蒂瑪開到了我們旁邊。

「來吧,」我邊說邊打開車門,「開派對嘍。」

「我不能靠近她,邁克,」約翰說,「我會化掉。」

「來吧,呆瓜。」

瑪蒂從門階上走下來,走過壓著備份鑰匙的番茄盆栽。凱跟在她後面,身上穿著和她媽媽差不多的款式,只是暗綠色的。她那害羞的毛病又來了,依我看,因為她一隻手一直摟著瑪蒂的大腿,另一隻手的拇指還含在嘴裡。

「客人都來了!客人都來了!」瑪蒂笑著大喊,朝我撲了過來,緊緊摟住我,朝我嘴角親一下。我也摟住她,親在她的臉頰上面。之後,她轉向約翰,看一眼他身上的T恤,再兩手一拍,摟住了他。他也摟住她,我在心裡想,這傢伙剛才不還喊著說他會化掉么,這會兒倒把瑪蒂摟得高高的,抱住她轉一個圈,瑪蒂抱著他的脖子跟著大笑。

「有錢的大小姐!有錢的大小姐!有錢的大小姐!」約翰像唱歌一樣叫道,之後才把瑪蒂放下來,讓她站定在她腳上白鞋的軟木根上。

「自由的大小姐!自由的大小姐!自由的大小姐!」瑪蒂跟著他唱,「去它的錢啊!」約翰還沒來得及回嘴,她就重重地吻了他的唇一下。他的手臂馬上往上拉想環擁住她,但她在他得手之前先往後退了一步,馬上轉向羅米和喬治。他們兩個正肩並肩站在一旁乾等,像兩個摩門教信徒準備要傳教。

我走向前,想替他們介紹,但約翰已經搶先一步,而且,另一隻手還是把先前未竟全功的使命給補上一半——這隻手摟在瑪蒂的腰上,帶著她朝那二人走去。

這時,一隻小手牽起了我的手。我朝下看,凱正抬眼盯著我。她的小臉嚴肅、蒼白,但是盡得她母親美麗的真傳。金黃色的頭髮剛洗過,閃著光,用一條呢絨發圈綁在腦後。

「批箱里的人不喜歡我了,」她說時,清亮的笑聲和無憂的神情都不見了,甚至泫然欲泣,「我的字母都跟我拜拜了。」

我抱起她,讓她坐在我臂彎上面,跟那天我看到她穿著小泳衣沿著68號公路中線往前走時一樣。我親一下她的前額,再親一下她的鼻尖。小臉上的肌膚細嫩光滑。「這我知道,」我說,「我再幫你買新的。」

「真的?」深藍的眼睛寫著懷疑,定定看著我。

「真的。我還要教你拼怪怪的字,像『合子』還有『吸水的』。我知道很多怪怪的字。」

「多多?」

「一百八十個。」

西邊傳來隆隆的雷聲,聽起來沒有特別大聲,卻似乎比較集中。凱的眼睛朝西邊看過去,再轉回我臉上:「我怕,邁克。」

「怕?怕什麼?」

「不知道。穿瑪蒂衣服的小姐,我們看到的人。」接著再朝我身後看過去,「媽媽來了。」我聽過不少女星講「別當著孩子的面」這句台詞時的口氣,跟凱現在一模一樣。凱拉在我手臂里扭了扭:「我要下去。」

我放她下去。瑪蒂、約翰、羅米、喬治走到我們身邊來。凱朝瑪蒂跑過去,瑪蒂抱起凱,像將軍檢閱部隊一樣看了看我們幾個大男人。

「帶啤酒了嗎?」她問我。

「報告,帶了。一箱百威,一打混合汽水,還有檸檬汁。」

「很好。肯尼迪先生——」

「喬治,夫人。」

「那好,喬治。還有,你再叫我一次夫人,我就給你鼻子一拳。我叫瑪蒂。你可不可以開車到下面的湖景雜貨店」——她把68號公路上的那家店指給他看,離我們約半英里——「買一些冰塊回來?」

「遵命。」

「比索內特先生——」

「羅米。」

「拖車北面有一塊小小的菜圃,羅米。你可以過去摘一兩顆好看的生菜回來嗎?」

「沒問題。」

「約翰,我們把肉放進冰箱里吧。至於你嘛,邁克……」她伸手指向烤肉架,「這烤肉架是自燃式的——扔一根火柴進去以後趕快往後退就好。幹活吧。」

「是!尊貴的夫人!」我說的時候,還在她面前雙膝朝地上一跪。這一次終於逗得凱笑了出來。

瑪蒂也邊笑邊拉著我的手,把我從地上拉起來:「好了啦,嘎啦啦爵士,」她說,「快要下雨了。我要趕在下雨前讓大家都回到屋裡,吃得飽飽的,跳都跳不動。」

城裡人的派對開場,是在門口迎賓,收大衣,再咂!咂!咂!搞那一種隔空接吻(到底是什麼時候開始這種古怪的社交禮儀的?)。至於鄉下人開派對,開場則是做家務。拿東西、提東西、找東西,比如烤肉夾或是隔熱手套之類的。女主人臨時徵召兩個大漢去幫她搬野餐桌,但又覺得原來的位子更好,便要他們再擺回原位。不過,不知什麼時候,你會發現你還真高興。

我把木炭堆得略有一點袋子上畫的那種金字塔的樣子後,就點了一根火柴扔過去。木炭馬上依我的心意熊熊燒了起來,我朝後一站,伸手擦一下額頭。天氣是會變得清涼,但看來不是你叫它來它就來。太陽穿透雲層,天光已經從陰沉變為燦爛,只是西邊的黑絲絨雷雨雲還在往上堆,好像夜色在那邊的天際爆掉了一條血管。

「邁克?」

我看向凱拉:「什麼事,小寶貝?」

「你會保護我嗎?」

「會啊。」我回答她的問題,沒有一絲猶豫。

一時間,她對我的回答好像有一點困惑——可能只是因為我答得太快了吧。過了一下,她才又微微一笑。「好,」她說,「你看,賣冰人來了。」

喬治從雜貨店回來,停好車,從車裡鑽出來。我帶著凱拉朝他走過去。凱拉牽著我的手一前一後搖來搖去,像在宣示所有權。羅米也朝我們走來,扔著手上的三顆生菜玩。依我看,他這身手還威脅不了禮拜六傍晚在廣場上迷得凱目不轉睛的那位雜耍藝人。

喬治打開他阿蒂瑪的後車門,拿出兩袋冰塊。「雜貨店沒開,」他說,「牌子上說『下午五點開門』。要等的話也太久了,所以我就自己拿冰塊,錢塞進信箱裡面。」

當然是因為羅伊斯·梅里爾的葬禮才沒開。為了送那老傢伙入土,在觀光人潮最旺的時候放棄一整天的生意,是有一點令人感動,但也覺得有一點發毛。

「冰塊可以分我一點拿嗎?」凱拉問。

「可以,但你不要結成冰喲。」喬治說完,把一袋冰放進凱朝他伸過去的手裡,那袋冰約有五磅重。

「結成冰。」凱拉跟著說一句,咯咯笑著朝拖車走去。瑪蒂正從拖車裡出來,約翰跟在她身後,眼睛盯著她,活像中槍的小獵犬。「媽媽!你看!我在結成冰!」

我拿過另一袋冰:「我知道他們的冰櫃擺在外面,但沒上鎖么?」

「我跟大部分的鎖都交過朋友。」喬治說。

「哦,這樣啊。」

「邁克,接住!」約翰扔過來一個飛盤,直朝我飛過來,但太高。我跳起來接,一把抓住。忽然間德沃爾回到了我腦中:你是哪根筋不對,羅杰特?你什麼時候投球跟小姑娘一樣?你要對準他扔啊!

我朝下看,看見凱正抬著頭看我。「別想不好的事。」她說。

我對她笑笑,一反掌把飛盤交給她。「好,不想不好的事。你來吧,小甜心,扔給你媽媽。看你的嘍。」

她也沖我甜甜一笑,轉個身,手一揮,飛盤就咻一聲准准地朝她媽媽飛了過去——她扔得很重,瑪蒂差點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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