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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應未必都是幽靈在冰箱門上玩磁鐵,禮拜二早上的時候,我就忽然靈機一動,有了很棒的妙悟。那時我正在刮鬍子,心裡想的是去派對時別忘了帶啤酒。就在這時,腦子裡靈光一閃,而且跟所有的奇妙靈感一樣,來得無由覓處。

我趕忙衝進起居室,倒也不算飛奔,邊跑還能用毛巾擦掉臉上的刮鬍膏。匆忙中,我朝《頭痛時間》看了一眼,它就壓在我寫的那沓稿子的上面。我一開始想破解「往下十九」、「往下九十二」的時候,最先去翻的就是這本字謎書。倒不是說拿這做起點說不通,只是,《頭痛時間》跟TR-90有什麼關係呢?這書是在德里的「平裝書專家」 買的。我總共做完了約三十冊字謎書,其中只有六本不是在德里做完的。TR的鬼應該不會對我在德里的字謎書有什麼興趣吧?反之,電話簿——

我伸手把電話簿從餐廳的桌上抓過來。這本電話簿雖然收錄了城堡郡南部的每一個電話——莫頓、哈洛、卡許瓦卡瑪,還有TR——卻不厚。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翻白頁的名錄,看有沒有九十二。結果是有。Y和Z這兩部分結束在第九十七頁。

答案就在這裡。一定是。

「找到了,對吧?」我問本特,「就在這裡。」

沒回應。本特的鈴鐺紋絲不動。

「不理你了,你這個標本大角鹿的腦袋瓜懂什麼電話簿?」

往下十九。我翻到電話簿的第十九頁,F這個字母印得大大的,很顯眼。我趕忙用手指頭順著第一行往下找。手指頭一路往下滑,我的興緻跟著一路往下跌。第十九頁的第十九個人名是哈羅德·費里斯,看不出來有什麼意思。還有幾個費爾頓、費納,一個費克沙姆,幾個費尼,六個費勒提,外加一大堆福斯,你數都數不清。第十九頁的最後一個人名是弗雷明翰,還是看不出來什麼意思,不過——

弗雷明翰,肯尼斯·P.

我盯著這個名字看了一會兒,心裡慢慢有了底。這跟冰箱門上的字沒有一點關係。

你要看的不是你以為你看到的,我心裡有聲音在說,就像你去買了一輛藍色的別克——

「結果到處都看到藍色的別克。」我說,「要把這些全踢出去免得擋路。對,就該這樣。」只是,我兩隻手往九十二頁翻下去時,卻在發抖。

第九十二頁是城堡郡南區T字頭的部分,尾巴有幾個U開頭的,比如艾爾頓·尤貝克和凱瑟琳·尤戴爾,把這一頁走完。這下子我就懶得查這一頁第九十二個名字了,看來電話簿根本不是破解磁鐵字謎的關鍵。只不過,這電話簿還是指點了迷津。我合上電話簿,握在手裡(封面印的是幾個開心的農民手裡拿著一籃籃的藍莓醬),不經意間隨便一翻,翻到了M字頭的一頁。你心裡若有要找的東西,那東西就會忽然迸現在你眼前。

所有的K。

對啊,一堆姓斯蒂文斯的、姓瓊斯的、姓瑪莎的,還有梅澤夫、梅西爾、傑豪斯。不止,一路看下去好多名字是K開頭的,但都只列出姓氏,不列名字。光是第五十頁就有起碼二十個K開頭的名字,還有十幾個C開頭的名字。至於全名嘛……

我隨便翻到的M字頭的這一頁,就有三個肯尼斯·摩爾,兩個肯尼斯·蒙特。四個C開頭的凱瑟琳,兩個K開頭的凱瑟琳。有一個凱西,一個凱耶娜,一個基弗。

「我的媽啊,像原子彈落塵。」我低聲說了一句。

我一頁頁翻著電話簿,不敢相信怎麼有這種事,但還是一路看下去。到處都是肯尼斯、凱瑟琳、基斯。還看到金柏莉、基姆、凱姆。也有凱米、凱婭(沒錯,當初我和喬還以為我們兩個很有創意呢)、凱亞、肯德拉、凱拉、基爾、凱爾。柯比和柯克。還有一個女的叫姬西·鮑登,有一個男的叫基托·瑞尼——基托,凱拉說的「批箱」里的人寫過的字。不論看到哪裡,遠比已經很常見的S字頭、T字頭、E字頭的名字要多得多,到處都是K字頭的名字在我眼底迸現。

我轉頭看一下鍾——不想害約翰·斯托羅在機場瞎等,拜託,絕對不可以——結果沒看到。當然看不到,這隻「神經貓」早在先前發神經時把眼珠子給蹦掉啦。我「哈」一聲大笑出來,把自己嚇了一跳——這種怪笑法很難說特別正常。

「控制一下,邁克,」我說,「深呼吸,小子。」

我深吸一口氣,憋住,再吐出來。轉頭看一眼微波爐的數字鐘,八點十五,去接約翰還早。我轉回頭又開始快速遊覽電話簿,心裡再次閃過一絲靈感——不像頭一次有千萬瓦特那麼強,但要準確得多,由後事可證。

緬因州西部算是比較閉塞的地帶——有點像「南部邊陲」 那一帶的丘陵地區——但也始終還是有一些從遠地來的外人移入(「平地人」,這一帶瞧不起人的時候就用這名稱)。過去二三十年,這裡還成為許多活動力強的老人的退休處所,可以釣魚、滑雪,頤養天年。從這本電話簿里,就看得出來哪些人是新來移民,哪些人是古老的世家。巴畢奇、佩瑞蒂、奧昆德蘭、多納休、史摩納克、德佛札克、畢蘭德麥爾——全都是外地人,全都是「平地人」。傑爾伯特、梅澤夫、費斯伯瑞、史普魯斯、泰瑞奧、佩羅、斯坦切菲爾德、史塔勃德、杜拜——就全都是城堡郡人氏。這下子明白我在說什麼了吧。你在第十二頁看到一大堆姓鮑伊的人,就知道這些人都是在這裡落地生根夠久,可以開枝散葉,讓鮑伊的基因廣為流傳的。

姓佩瑞蒂和史摩納克的人裡面,的確也列了幾個縮寫K和K開頭的名字,但並不多。和K有關的名字,絕大部分都是落腳在這裡年代夠久、浸淫這裡的風氣夠深的人家。也就是說,吸進去的「落塵」夠多,只不過,並不是輻射落塵,而是——

我心裡忽然出現一幅畫面:一個很高的黑色墓碑,比舊怨湖邊最高的樹木還要高,投下大片的陰影罩住了城堡郡大半個上空。這幅畫面很清晰,很恐怖,我趕忙伸手遮住眼睛,電話簿跟著掉到桌上。但是,遮住眼睛好像反而放大了這幕景象:墓碑大得連太陽都遮掉了;TR-90匍匐在墓碑下面,像葬禮的花束。莎拉·蒂德韋爾的兒子淹死在舊怨湖裡……或是被人淹死在舊怨湖裡。她為兒子立了碑,作為紀念。不知道鎮上還有誰注意到我剛才發現的事。我想幾率不會很大。一般人翻電話簿都是找特定的人名,不會逐行逐個去讀。不知道喬注意到了沒有——不知道她有沒有注意到,這地方只要是老一點的家族,幾乎至少都有一個孩子的名字和莎拉·蒂德韋爾死去兒子的名字連得起來,不管是怎麼連的。

喬不笨。所以,我覺得她應該注意得到。

我回到浴室,重新抹上刮鬍膏,重新再刮一次鬍子。刮完後,我走回電話旁邊,拿起話筒,但才按了三個數字就停下來,眼睛飄向屋外的湖面。瑪蒂和凱已經起床,正在廚房裡忙,兩人都穿著圍裙,兩人都興奮不已。要開派對哦!她們一定會換上最漂亮的夏裝,一定會用瑪蒂的大型手提CD音響放音樂!凱在幫瑪蒂做「早莓租」,等這草莓酥送進烤爐里後,就要接著做沙拉。我若現在打電話給瑪蒂,說隨便收拾幾件行李就好,我帶你和凱到迪士尼去玩個幾天,瑪蒂一定當我在鬧著玩,催我快點穿好衣服,準時到機場接約翰。若我逼她一下,她就會說林迪剛要她回去工作,假如她禮拜五下午兩點沒準時到班的話,這差事準會泡湯。我若再逼她一下,她會幹脆跟我說一句不行。

因為,在物外神遊的不止我一個,對不對?有那感覺的人不止我一個。

我把話筒放回充電機座,走回北廂的卧室。那時我已經穿好衣服,但是剛穿上身的乾淨襯衫,腋下就已經有了汗漬。那天早上之熱,跟前一個禮拜有得比,搞不好還更熱,但我還是會早早就去接機的。這時,我心裡頭一次開始有一點不太想開派對,但我還是會準時赴約。邁克一定到,我就是這樣的人。邁克不要命也會到。

約翰沒給我他的航班號,但在城堡郡機場,這類小事根本就不需要。這一處繁忙的交通樞紐有三座停機坪,一座航站大樓,以前是「第一航空」的加油站——這棟小小的建築銹漬斑駁的北牆,若有強光打上去,還看得到畫了翅膀的「第一」的字樣。跑道只有一條。保安由靈犬萊西負責,它是布雷克·佩爾蘭養的牧羊犬,整日四仰八叉地躺在油布地板上面,有飛機起降就朝天花板豎起一隻耳朵表示警戒。

我把頭伸進佩爾蘭的辦公室,問他十點從波士頓起飛的飛機會準時到嗎?他說會準時到,但覺得我要接的那一位要麼最好在下午就飛回去,要麼就在此過夜。天氣要變壞了,他奶奶的,要變壞了。布雷克·佩爾蘭說這壞天氣是「放電天」。我知道他的意思,因為我的神經系統已經接收到了電力。

我走到航站樓跑道那邊,坐在一張長椅上面,長椅上有「柯米耶超市」的廣告(飛到我們的熟食部,一饗緬因州最好的肉製品)。太陽像一顆銀色的紐扣,釘在白燦燦的東邊天際。「頭痛天氣」,要是我媽就會這麼說。天氣是真要變了。對這風雨欲來,我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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