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部 柯菲上綠里 5

第二天,跌跌撞撞執行完德拉克羅瓦的死刑後在我家廚房裡吃午飯的一撥人,又在同一地方一起吃午飯。這一次,我們這個戰爭委員會有了第五位成員:我妻子。是詹妮絲說服了我把真相告訴其他人,而我最初的反應是守口如瓶。我問她,大家都知道了,不是更糟糕嗎?

「你沒把問題想清楚,」當時她這麼回答道,「可能是因為你情緒還沒恢複過來。最糟糕的情況他們都知道了,就是約翰出現在他並未犯罪的現場。如果還有什麼,那就是,這事實會使情況稍微好一點。」

我不太肯定,不過我聽了她的。我把實情(我無法證實,但我知道那是事實)告訴布魯托爾、迪安和哈里時,原以為他們會一陣驚叫,但聽完話他們都陷入沉思,默默無語。過了一會,迪安又拿了一塊詹妮絲端來的餅乾,往上面塗了很多很多的奶油,然後問道:「你覺得約翰看見他了嗎?他看見沃頓扔下那兩個姑娘,甚至看見他在強姦她們?」

「我覺得,如果他看見了,肯定會試圖阻止,」我說,「至於是否看見沃頓,也許是在他逃走的時候,我想他也許看見了。即使看見了,他後來也忘記了。」

「那是,」迪安說,「他很特別,但並不怎麼聰明。沃頓從牢房欄杆後面伸手抓住他時,他才認出沃頓。」

布魯托爾不住點頭:「難怪約翰看上去十分驚訝……大吃一驚。還記得他睜圓了眼睛的樣子嗎?」

我點點頭:「他把珀西當槍使,殺了沃頓,詹妮絲就是這麼說的,我也一直這麼想。約翰·柯菲幹嗎要殺野小子比利呢?殺珀西,也許有原因,因為是珀西一腳踩在德拉克羅瓦的老鼠身上,是珀西把德拉克羅瓦活活燒死,約翰都知道,但沃頓呢?沃頓和我們每個人都過不去,可是在我看來,他從沒惹過約翰,兩人住在綠里上,從頭到尾沒說上四五十個字的話,而且有一半是在最後一天說的。他為什麼要那樣做?他是普東縣的,就那裡的白人小孩而言,他們根本看不見黑人,除非黑人碰巧出現在路上。他幹嗎要這麼干?沃頓抓住他胳膊的時候,他看到了什麼,感覺到了什麼,竟然會如此憎惡,甚至於要把從梅莉身上吸出的毒留下來給他?」

「而且自己還差點送了半條命。」布魯托爾說。

「差不多送了七成命。我想,能解釋他殺沃頓的原因的,只有狄特里克家女孩的事了。最初我覺得這想法很荒唐,太巧合了,根本不可能。後來我想起柯蒂斯·安德森在我看到的關於沃頓的第一份報告里寫的東西,說沃頓十分狂野,說他在最後的攔路搶劫殺了那些人之前,在該州到處遊盪。在該州到處遊盪。這引起了我的注意,還有他剛來時差點勒死迪安的事情。這讓我想起了……」

「那條狗,」迪安邊說邊揉著脖子,當時沃頓的鏈條就是卡在那裡的。我覺得迪安根本沒意識到自己的動作。「狗的脖子就是這樣給擰斷的。」

「反正,我去了趟普東縣,查看沃頓的審判記錄,我們這裡的全是關於讓他進綠里的殺人案報道。換句話說,就是有關他人生的最後一程,可我要的是開始。」

「惹過很多麻煩?」布魯托爾問道。

「是啊,毀壞公物,小偷小摸,放火燒草垛,甚至還偷了顆炸彈:他和一個同夥偷了根雷管,在一條小河邊引爆了。他犯事很早,十來歲吧。正看到這裡,縣治安官來了,問我是什麼人,問我要幹什麼,我可真走運了。我扯了個小謊,說查牢房時在沃頓床墊下翻出一沓照片,都是沒穿衣服的小姑娘。我說我要查一下,看看沃頓從前是否犯過強姦罪,因為我聽說在田納西還有幾個案子沒破。我小心翼翼地對狄特里克雙胞胎女孩一案隻字不提。我覺得他也沒想到那一點。」

「當然不會啦,」哈里說,「他們怎麼會想得到呢?畢竟那案子都結了。」

「我說我覺得再追下去沒什麼意思,反正沃頓的檔案里也沒什麼東西。我是說,檔案里東西很多,但沒有一份和那事有關。那治安官,他叫卡特利特,聽了哈哈大笑起來,說沃頓這樣的壞小子乾的事情,不見得每一件都會存在法庭文檔里。再說了,那又怎樣?他不是死了嗎,是吧?

「我說我是想滿足自己的好奇,沒別的意思,這句話使他放鬆了許多。他帶我回到他辦公室,讓我坐下,給了我一杯咖啡和一個炸面圈,並告訴我,十六個月前,當時沃頓才十八歲上下,他在縣裡西邊的一個穀倉里搞人家的女兒,被主人發現了。說不上是強姦,那人對卡特利特的描述是『差不多就是用手指捅捅』。對不起,親愛的。」

「沒事。」詹妮絲說道,但她臉色慘白。

「那女孩多大?」布魯托爾問。

「九歲。」我答道。

布魯托爾一驚。

「當時要有其他人在一旁,什麼老大哥或堂表兄弟之類的,能給他幫幫忙,那人就追上去了,可是沒有。所以他向卡特利特報了案,但說得很明白,他只想警告沃頓一下。這樣丟臉的事情,誰都不想張揚出去。反正,治安官卡特利特處理沃頓的舊事已經有日子了,沃頓十五歲時還被他送去教養所蹲了八個月左右。後來他覺得實在不行了,便帶上三個人,一起去了沃頓家,把哭喊著的沃頓太太往邊上一推,警告威廉·『野小子比利』·沃頓說,別學那些一臉爛瘡的蠢貨,盡在乾草棚里亂搞小姑娘,那些姑娘們連月經都沒聽說過,更別說來過了。卡特利特對我說,『我們狠狠地警告了那小子一番,直到他腦袋開花,肩膀脫臼,屁眼爆裂。』」

布魯托爾不由自主地笑了起來。「聽來正像普東縣的套路,」他說,「太像了。」

「大約三個月後,沃頓逃了出去,開始到處亂來,直到發生了那件搶劫案,」我說,「搶劫和殺人,把他送到了我們這裡。」

「這麼說,他曾經搞過小姑娘,」哈里說著摘下眼鏡,朝鏡片呵了口氣,擦拭起來。「很小的女孩。不過干一次不能算習慣,是嗎?」

「干這樣事情的人,絕不會只干一次。」我妻子說道,說完,便緊緊抿起嘴巴,嘴唇都幾乎消失了。

隨後,我又把去特拉平格縣的事告訴了他們。我對羅伯·麥吉要坦率得多,說實話,我也只能如此了。直到今天,我還是不知道他對狄特里克先生編了套什麼話,但在餐廳里我身旁坐下的那個麥吉,看上去像是老了七歲。

五月中旬,就是結束沃頓逃竄犯生涯的搶劫案發前一個月,克勞斯·狄特里克油漆了自家的穀倉,而鮑澤的狗屋碰巧就在穀倉邊。狄特里克不想讓兒子爬到高高的腳手架上,再說了,孩子那時正上學,所以就雇了個幫工。挺不錯的傢伙,話也不多。就三天的活。噢不,那傢伙沒睡在他家,狄特里克還沒傻到把不錯和沉默等同於安全,特別是那時候,路上經常會有一群群窮鄉僻壤來的盲流,有家室的人總會十分謹慎。不過這人不需要住的地方,他告訴狄特里克,說自己在鎮上有地方住,在伊娃·普萊斯家。特夫頓的確有位伊娃·普萊斯女士,她也的確有房間出租,不過那年五月,她的房客全穿格子花呢外衣,戴禮帽,拉著一箱箱樣品,也就是說,都是旅行推銷員,沒有一個符合狄特里克家僱傭的那人的長相。麥吉能告訴我這些,是因為他在從狄特里克農場回來的路上,去普萊斯太太家查過,這就是他感到十分不安的原因。

「即使這樣,」他說道,「法律也不禁止人在樹林里過夜,埃奇康比先生。我自己就在林子里睡過一兩夜。」

雇來的幫工沒在狄特里克家過夜,但他和全家人一起吃過兩頓晚飯。他有可能見過霍伊,也可能見過柯拉和凱絲兩姐妹。他可能聽見了她倆的聊天,其中可能談到她們多麼盼望即將到來的夏天,因為如果她們乖,如果天氣好,媽媽有時候會允許她們睡在門廊上,她們可以想像自己是拓荒者的妻子,坐著大篷馬車穿越大平原。

我能想像他坐在飯桌邊,吃著烤雞和狄特里克太太做的黑麥麵包,聽著,把惡狼的凶光掩飾得好好的,點點頭,微微一笑,把一切全裝在心裡。

「保羅,這聽起來不像你說的剛走上綠里的那個傢伙,」詹妮絲滿懷疑慮地說道,「一點也不像。」

「夫人,你沒見他在印第安諾拉醫院時的樣子,」哈里說道,「就這麼站著,張著嘴巴,光屁股戳在病號服下擺外面,要我們給他穿褲子。當時我們覺得他不是嗑了葯就是個蠢蛋,是這樣吧,迪安?」

迪安點點頭。

「他漆完穀倉走後第二天,一個用大手帕蒙面的傢伙打劫了賈維斯鎮上的漢佩貨運公司,」我告訴他們,「搶了七十美元後逃走了,他還拿走了貨運員當吉祥物帶在身邊的一枚一九八二年的一美元銀圓。那枚銀圓沃頓被捕時在身上被發現了。賈維斯離特夫頓只有三十英里。」

「所以這起搶劫……這個流竄犯……你認為他停了三天,幫克勞斯·狄特里克家漆穀倉嘍,」我妻子說,「和他們一起吃晚飯,像正常人一樣說著請把青豆遞給我。」

「他這種人,最讓人害怕的就是你無法預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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