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部 柯菲上綠里 4

槍擊事件發生後,整個事件就像是一個有三個表演區的馬戲台。州長是一區,監獄是二區,可憐的丟了魂的珀西·韋特莫爾是三區。這三個區的表演指導是誰呢?唉,輪流擔任這一職位的就是來自媒體的各位先生了。當時的媒體沒有現在的那麼糟糕,他們不允許自己糟到這種程度,不過,即使在當時,在傑拉爾多和邁克·華萊士 之輩尚未出現之前,他們抓到點東西總能處理得相當不錯。那一次就是如此,表演在繼續,而且表演得不錯。

但是,再生龍活虎的馬戲團,再讓人心懸喉嚨的特技,再滑稽可笑的丑角,再不可思議的動物,到頭來總得離開。而這一次,調查委員會一走,馬戲團也隨之離開。調查委員會的名稱聽起來不同尋常,不免讓人膽戰心驚,可事實上卻草木不驚,草草了事。換了個場合,州長無疑會要了某人的腦袋,可這一次不同了。這侄子是他妻子的唯一血親,但他腦子出了問題,殺了人。珀西殺了兇手,感謝上帝,還好是這樣,但他殺的這個是躺在牢房裡的傢伙,這就不大好玩了。如果再加上這樣的問題:即出事的小夥子像三月里發情的兔子那樣瘋了,那就不難理解為什麼州長一心只盼著事情快點過去,越快越好。

我們坐著哈里·特韋立格的卡車去穆爾斯監獄長家的事情從未被提起過。我們外出期間珀西被套上約束衣鎖在禁閉室的事也未被提起。珀西開槍打死沃頓時後者是被下了葯蒙翻在床上的事更未被提起。為什麼要提這些呢?官方除了沃頓身上的六顆子彈,沒有任何其他可懷疑的東西。驗屍官排除了其他原因,殯儀館來的人把他裝進松木棺材,這個左胳膊上留著野小子比利的刺青圖案的傢伙,就這樣了結了。可以說,這惡人還算有個善終。

反正,此事鬧騰了兩星期左右。這期間,我話不敢說,屁不敢放,更別提找時間去調查一下事發後那個早晨在廚房餐桌上突然想起的念頭了。快到十一月中旬的一天,我想是十一月十二號吧,但不十分肯定,我上班時覺得,馬戲團肯定走了。就在這天,我在辦公桌中央發現了自己一直在擔心的那份文件:約翰·柯菲的死刑執行令。簽字的是柯蒂斯·安德森而不是哈爾·穆爾斯,不過這麼做也完全合法,而且這文件必須經哈爾之手才能到我這裡。我能想像哈爾坐在行政樓的辦公桌前,手裡拿著這份文件,心裡想著他妻子。在印第安諾拉綜合醫院的醫生眼裡,梅莉幾乎是又一次「九日奇蹟」 。這些醫生把她的死刑執行令遞到她本人手裡,但約翰·柯菲把執行令撕得粉碎。可現在,輪到約翰·柯菲上綠里了,我們有誰能阻止這件事?有誰會去阻止這件事呢?

執行書上的日期是十一月二十日。拿到執行書三天後(我想是十五日),我讓詹妮絲替我打電話請病假。一杯咖啡之後,我開著那輛顛簸得厲害但其他方面依然可靠的舊福特車,朝北駛去。臨走時詹妮絲和我吻別,祝我好運,我謝謝她,但一點也不知道到底會有什麼好運,是找到一直在尋找的東西,還是根本找不到。我所能肯定的,就是開車時我一點沒有哼歌曲的心情。那天根本沒有這樣的心情。

那天下午三點,我開車已經在山裡走了很遠。我趕在普東縣法院關門之前到了那裡,查看了一些記錄,隨後,縣治安官來了,縣裡的職員告訴他有個陌生人在翻看本地檔案。卡特利特治安官想搞清楚我是否明白自己在幹什麼。我告訴了他。卡特利特仔細想了想,然後告訴了我一些有意思的情況。他說,如果我把他的話傳出去,他就會否認自己說過這樣的話,反正那些情況也不是結論性的,雖然的確很有意思。回家路上我一直在想著他的話,那天夜裡我睡在床上,輾轉反側,前思後想,沒睡幾個小時。

第二天我早早起床,開車向南往特拉平格縣去時,東邊天際還只微露著一抹太陽光。我繞過那腦滿腸肥的霍默·克裡布斯,徑直去見了副治安官羅伯·麥吉。麥吉不願聽我說的情況,很不願意聽。有一會兒,我甚至覺得他肯定要一拳砸在我嘴上,以免再聽我說話。不過他最後還是同意去找克勞斯·狄特里克問幾個問題。我覺得,主要是他不希望我去問。「他才三十九歲,可這些天來,他看上去就像個老頭了,」麥吉說,「悲傷剛淡一點,他可不歡迎某個自以為是聰明偵探的監獄看守去攪亂他的心情。你給我待在縣裡,不許你靠近狄特里克家的農莊,但等我和克勞斯談完話後,我得找得到你。你要是覺得煩了,就到餐廳去吃塊餡餅,讓自己鎮定一下。」結果我吃了兩塊,壓得還真夠沉的。

麥吉回來後,在我身邊的桌台邊坐下,我試圖從他臉色上看出點名堂,可什麼都看不出。「怎麼樣?」我問道。

「和我一起回家去,我們在那裡談,」他說,「我不喜歡這地方,人太雜。」

我們在羅伯·麥吉家的門廊上談著。兩人都裹著厚厚的衣服,但依然感到陣陣涼意。麥吉太太不允許家裡有人抽煙,她可真是個走在時代前面的女人。麥吉談了一會,看他說話時的神態,好像很不願意聽見從自己的嘴裡講出的話來似的。

「這什麼都證明不了,你明白的,是嗎?」他差不多說完時這麼問道,語調中帶著挑戰的味道,邊說邊把家制的捲煙往我手裡塞,推都推不掉,不過他臉色很難看。我倆都很清楚,他說的並不都是在法庭上聽到的證詞。我覺得,這可能是副治安官麥吉一生中唯一一次,希望自己和上司一樣做個鄉下啞巴。

「我明白。」我說。

「如果你打算根據這一件事就給他來個重審,你最好先想清楚了,先生。約翰·柯菲是個黑種,在特拉平格縣裡,我們對重審黑人案子的事可特別著呢。」

「這我也知道。」

「那你打算怎麼辦?」

我一彈指,煙蒂飛過門廊欄杆,落在街上。然後我站起身。回家的路又長又冷,越快動身,行程越早結束。「麥吉長官,但願我知道該怎麼辦,」我說,「可是我不知道。今晚我能肯定的事實只有一個,我不該吃第二塊餡餅。」

「聽我說,聰明傢伙,」他說話的語調還是充滿挑釁意味,「我覺得你一開始就不該打開那潘多拉魔盒。」

「打開它的不是我。」說完我開車回家了。

我很晚才到家,過午夜了,但妻子還沒睡,在等我。我本來就猜測她會等我的,但看見她,任她伸出雙臂把我擁在懷裡,任她的身體結實而溫柔地貼在我身上,我心裡感覺好了許多。「嘿,稀客,」她說著摸了摸我的下面,「這傢伙現在沒問題了吧?他好像很健康了嘛。」

「沒錯,夫人。」我說著把她抱了起來,抱進卧室,盡情地做了一番愛。到達高潮時,那噴涌而出和放任流淌的感覺妙不可言,這時,我想起了約翰·柯菲淚流不止的眼睛,想起了梅琳達·穆爾斯的那句話:我夢見你在黑暗中遊盪,我也是。

我還在妻子身上,她的雙臂依然抱著我的脖子,我們的腹部緊貼在一起,但我卻突然痛哭起來。

「保羅!」她大吃一驚,嚇壞了。我們結婚幾十年來,她似乎沒看到我哭過幾次。在一般情況下,我不是個愛流淚的男人。「保羅,怎麼啦?」

「該知道的我都知道了,」我淚流滿面地說道,「如果你要我講實話,那就是我他媽的知道得太多了。不到一星期,我就得把約翰·柯菲送上電椅,可殺害了狄特里克家兩姑娘的是威廉·沃頓,是野小子比利。」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