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部 夜之旅 2

「這絕不會發生。」

「以上帝的名義,你怎麼能這麼確定?」迪安問道。

我沒有回答。我不知道該怎樣開口。我知道會有這樣的問題,我當然知道,但我還是不知道該怎樣向他們訴說我所知道的情況。布魯托爾幫了我一把。

「你認為那不是他乾的,是嗎,保羅?」他面帶懷疑地說道,「你認為那大塊頭白痴是清白的。」

「我肯定他是清白的。」我說。

「耶穌在上,你怎麼能這麼肯定?」

「有兩個證明,」我說,「其中一個就是我的鞋子。」

「你的鞋子?」布魯托爾喊了起來,「你的鞋子和約翰·柯菲殺沒殺那兩個女孩有什麼關係?」

「昨天晚上我脫下了一隻,給了他,」我說道,「就是執行死刑之後,事情稍微平息了一點的時候。我把鞋子推過鐵欄,他用那雙巨大的手拿了過去。我讓他把鞋帶系好。你們知道,我得弄確實了,因為我們那些問題小子通常穿的都是拖鞋,因為真想自殺的人,用鞋帶就能做到,如果他真想死的話。這一點我們都明白。」

他們都在點頭。

「他把鞋子放在膝蓋上,拿著鞋帶的兩端,把鞋帶交叉起來,但做到這裡他做不下去了。他說小時候肯定有人教過他怎麼打結,可能是他父親,也可能是他父親走後母親的某一個男朋友,但他忘了該怎麼打了。」

「我和布魯托爾意見一致,我還是不明白,你的鞋子和柯菲是否殺了狄特里克家的那對雙胞胎女孩有什麼關係。」迪安說道。

於是我又複述了一遍綁架和謀殺的經過,講了那天我在監獄圖書館裡讀到的東西,那天天氣炎熱,我腹股溝痛得要命,還有個吉本斯在角落裡打鼾,還講了記者哈默史密斯後來告訴我的一切。

「狄特里克家的狗不常咬人,但叫的功夫可是世界一流,」我說,「那個綁架了女孩的人先給狗餵了香腸,才使它安靜下來的。我想,他肯定是扔一根香腸才往前移一小步,等這條笨狗吃到最後一根香腸時,他就伸出手去,抓住它的腦袋,這樣一擰,折斷了它的脖子。

「後來,當人們撞見柯菲時,帶隊的傢伙,那個名叫羅伯·麥吉的人發現柯菲身上的工裝褲胸袋裡有什麼東西鼓著。麥吉開始以為是槍。柯菲說是他的午飯,後來證明的確如此,是幾片三明治,夾著一點泡菜,包在報紙里,還扎著根肉鋪常用的繩子。柯菲不記得是誰遞給他的了,只記得是一個扎圍裙的女人。」

「三明治和醬菜,沒有香腸。」布魯托爾說。

「沒有香腸。」我附和道。

「當然沒有啦,」迪安說,「他全餵了狗啦。」

「是啊,法庭上公訴人也是這麼說的,」我表示同意地說道,「但要是柯菲打開午餐包,把香腸餵了狗,他怎麼再用肉鋪麻線打包呢?我看不出他會有什麼機會,但是,我們暫時先不說這個,這傢伙甚至連奶奶結 都不會打。」

大夥像挨了雷擊似的,長久無語,最後布魯托爾打破了沉默。「真他媽的混賬,」他說話的聲音很低,「法庭上怎麼沒人提出這一點呢?」

「沒人想到這一點,」我說著又想起了記者哈默史密斯,那個曾經上過鮑林格林學院的哈默史密斯,那個自以為比別人更有知識的哈默史密斯,那個告訴我雜種狗和黑人都差不多、都能無緣無故突然衝上來咬你一口的哈默史密斯。但他老是用你們的黑人這樣的字眼,好像黑人依然是某種財產……只不過不是他的財產罷了。是的,不是他的財產,從來就不是。但那時候,整個南方到處都有哈默史密斯這樣的人。「誰都沒有能力去這樣思考,包括柯菲自己的律師。」

「但你有,」哈里說,「上帝啊,夥計們,咱們可是和夏洛克·福爾摩斯先生坐在一起啊。」那語調里半是調笑半是欽佩。

「呸,別胡說了,」我說,「我本來也想不到的,直到我把那天他對麥吉說的,他治好了我的傷痛後對我說的,還有他治好了老鼠後說的全合在了一起。」

「說什麼了?」迪安問道。

「我走進他的牢房,就好像被施了催眠術似的。我覺得好像不由自主地要按照他的話去做,哪怕竭力不想去做也不成。」

「這語調我聽著不舒服。」哈裡邊說邊在椅子上不安地扭動著身子。

「我問他要什麼,他說『就想幫你』。這我記得十分清楚。等一切做完,我感覺好了許多,他知道的。『幫你』,他說,『我幫了你,不是嗎?』」

布魯托爾直點頭:「就像他對那隻老鼠一樣。你說『你幫了它,』柯菲鸚鵡學舌般地回了句同樣的話,『我幫了德爾的老鼠。』你是不是從這時候開始明白的?不是嗎?是嗎?」

「對呀,我想是的。我記得麥吉問他發生了什麼的時候他就是這麼對麥吉說的。每一則關於這起謀殺的報道都是這麼寫的,『我沒辦法。我想制止的,可來不及了。』一個人,嘴上說著這種話,懷裡抱著兩個死掉的小姑娘,都是白人,都是金髮碧眼,而他本人的塊頭房子般巨大,別人怎能不誤判。他們聽了他說的話,按照能符合他們所見的思路去想,而他們所見的又如此可怕。他們以為他在懺悔,以為他說他出於衝動搶來了這兩個女孩,強姦了她們,殺了她們。以為他突然醒悟,試圖停下……」

「但為時已晚。」布魯托爾喃喃道。

「是的。可他真正想說的是,他看見了她們,想把她們救下來,使她們復活,但卻沒能成功,她們已經死了好大一會了。」

「保羅,你真相信這些?」迪安問道,「你老實對上帝說,你真相信他?」

我使出最大的努力,最後一次捫心自問,然後點點頭。這一點我不僅現在明白,當初珀西拽著柯菲的胳膊走進囚牢大樓,聲嘶力竭喊著「死鬼來了」的時候,我憑直覺就明白,約翰·柯菲的情況有點不對勁。我還和他握過手,不是嗎?我從來沒和走上綠里的人握過手,但我握了柯菲的手。

「耶穌在上。」迪安說道,「善良的耶穌基督啊。」

「你的鞋子是一個,」哈里說道,「那另一個證明呢?」

「在搜查組發現柯菲和那兩個女孩前不久,他們從特拉平格河南岸附近的樹林里鑽了出來。他們在那裡發現有一處草地的草被壓平了,還有許多血,還有柯拉·狄特里克的睡衣殘片。警犬迷惑了一陣,大多數警犬想沿河岸往東南方向追,但有兩條警犬,都是浣熊獵犬,卻要沿河岸往上游去。牽著這兩條狗的是波波·馬錢特,他讓這兩條獵犬聞了聞睡衣,它們立刻隨大流走了。」

「浣熊獵犬搞懵了,是嗎?」布魯托爾問道,他嘴角上漾起一絲奇怪的、嫌惡的笑意,「嚴格地說,它們天生就不是用來追蹤的,它們給搞懵了,不知道自己到底該幹什麼。」

「沒錯。」

「我沒聽明白。」迪安說。

「那兩條浣熊獵犬忘了波波放在它們鼻子下讓它們聞後去完成的是什麼任務了,」布魯托爾說,「它們來到河岸時要追的是兇手,不是兩個女孩。當兇手和女孩在一起時,這不成問題,但是……」

迪安眼睛一亮,哈里則早已會意。

「你們只要想一想,」我說,「就會奇怪,怎麼可能,哪怕是希望把罪名定在一個四處遊盪的黑人身上的陪審團,怎麼可能相信約翰·柯菲就是他們所要找的人,哪怕是有一點點相信。用食物讓狗安靜下來,以便可以擰斷它的脖子,這種念頭柯菲是絕不可能想出來的。

「他到過的離狄特里克農莊最近的地方就是特拉平格河南岸,我就是這麼認為的。那裡離事發地有五六英里遠。他只是在閑逛,也許想走到鐵路邊,爬上一趟貨車什麼的,隨便去個地方,貨車從高架橋上下來時通常會減速,足以讓人跳上去,這時候,他聽見北邊傳來一陣騷動聲。」

「是兇手?」布魯托爾問道。

「是兇手。他也許已經強姦了她們,也可能柯菲聽見的就是強姦時的聲音。反正那片有血的草地就是兇手作案的地點;他把她們的腦袋往一塊猛撞,扔到地上,然後拚命逃走了。」

「拚命往西北跑,」布魯托爾說道,「就是浣熊獵犬要去的方向。」

「對。約翰·柯菲是穿過小片榿樹叢出來的,樹叢就在那兩個女孩子的屍體所在地略東南一些的地方。他大概是對那陣騷動聲覺得好奇,結果發現了屍體。其中一個當時也許還活著,我覺得很可能兩人當時都還活著,儘管誰都沒能活很久。如果她們已經死了,約翰·柯菲就不會知道了,這是肯定的。他當時想到的就是他的手有療傷功能,他試圖用它來拯救柯拉和凱絲姐妹倆。結果沒起作用,他絕望了,哭得歇斯底里。他們就是在這時候發現他的。」

「他幹嗎不待在原地,他發現屍體的地方?」布魯托爾問道,「為什麼要抱著她們沿河岸朝南走?誰能說說?」

「我敢肯定他一開始一定停在原地,」我說,「在法庭上,他們一直提到一大片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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