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 德拉克羅瓦慘死 9

我立刻撥通了布魯托爾和迪安,因為兩人都有電話。哈里沒有,至少那時候沒有,但我有他最近的鄰居的號碼,那鄰居在。二十分鐘後哈里來了回電,十分尷尬地說他只好用對方付款的方式給我打電話,還吞吞吐吐保證說,等電話賬單來了,一定會「付他那部分」。我告訴他,等雞蛋孵完了再數那些小雞吧,關鍵是,眼下他能不能到我家來吃午飯?布魯托爾和迪安都會來,詹妮絲答應做她拿手的捲心菜色拉……更別提她更在行的蘋果餡餅了。

「純粹就他媽的吃午飯?」哈里將信將疑。

我承認有點事情想和他們商量,但最好別在電話里說,哪怕聲音再輕都不行。哈里就答應了。我把聽筒放回電話架上,走到窗邊,看著外面,沉思起來。雖然我們剛上了夜班,我並沒有把布魯托爾或迪安從睡夢中叫醒,哈里的聲音聽起來也不像剛從夢鄉回來。看來,我並不是唯一受到昨夜事件困擾的人,考慮到我心裡的瘋狂念頭,這也許是個好兆頭。

布魯托爾住得離我最近,十一點一刻就到了。迪安過了十五分鐘也到了,哈里是在迪安之後又過了十五分鐘到的,已經穿戴整齊準備上班了。詹妮絲在廚房裡為我們準備了冷牛肉三明治、捲心菜色拉,還有冰茶。要在前一天,我們肯定會在室外側廊上邊吃邊享受著陣陣微風,可是那場暴風雨之後,溫度陡降了足足十五度,從山樑那邊吹來的風有點刺骨。

「你也來和我們一起坐吧。」我對妻子說。

她搖搖頭:「我才不想摻和你們的事兒呢。不知道,不擔心。我就在前廊隨便吃點就行了。這星期我隨簡·奧斯汀小姐出遊,她可是個好旅伴。」

「誰是簡·奧斯汀?」詹妮絲一走哈里立刻問道,「保羅,是你這邊還是詹妮絲那邊的?是表妹?漂亮嗎?」

「呸,你這笨蛋,她是個作家,差不多在貝齊·羅斯往我們的第一面國旗上綉星星的時候就死了。」

「啊。」哈里一臉尷尬,「我看的書不多,大多是收音機手冊。」

「保羅,你在動什麼念頭?」迪安問道。

「這麼說吧,是約翰·柯菲和叮噹先生。」他們有點驚訝。這倒在我預料之中:他們肯定以為我不是和他們談德拉克羅瓦就是珀西,也許兩人都談。我看看迪安和哈里,「叮噹先生的事……柯菲乾的事……發生得可真快。我不知道你們是否及時到了那裡,看到了那隻老鼠的慘相。」

迪安搖搖頭:「不過我看到了地板上的血跡。」

我朝布魯托爾看看。

「那狗娘養的珀西把它踩爛了,」他直截了當地說道,「它本該死的,卻沒死。不知柯菲對它幹了什麼,反正它沒事了。我知道沒人相信,可我是親眼所見。」

「他也治好了我,我不僅親眼所見,還親身感受了呢。」我把自己尿路感染的事情告訴了他們,告訴他們我怎麼舊病複發,如何痛苦(我指指窗外的那根木樁,告訴他們有天早晨我痛得跪倒在地時不得不緊抓著它),而柯菲一觸摸我,疼痛就立刻消除,而且不再複發。

故事不長,我說完後,他們坐在那裡,沉思著,嚼著三明治。過了一會,迪安說:「他嘴裡有黑玩意兒出現,像蟲子。」

「沒錯,」哈里附和道,「反正一開始是黑色的,後來就變成白色,消失了。」他四下看看,想了想,「保羅,要不是你這一提,我好像早都忘了,真滑稽!」

「這有什麼滑稽,有什麼奇怪的,」布魯托爾說道,「我覺得人對想不明白的事情都這麼處理,就是忘了它。沒什麼意思的東西對人沒啥用處。保羅,你覺得呢?他給你治的時候有蟲子出現嗎?」

「有的,我覺得那就是傷病……是疼痛……是傷痛。他先把傷痛吸進去,然後再吐出來,吐到空氣中。」

「傷痛在空氣中就死了。」

我聳聳肩膀。我不知道傷痛是否死了,也不確定死不死有什麼關係。

「他有沒有把傷痛從你身上吸出來?」布魯托爾問道,「他似乎是把傷痛直接從老鼠身上吸走的,那創傷,那……你明白我的意思,就是死亡。」

「沒有,」我說道,「他只是碰了碰我,我感覺到了,是一種觸動,像電擊,但一點不痛。不過我既不是瀕臨死亡,也沒有受傷啊。」

布魯托爾點點頭:「觸覺和呼吸,就像你聽見密林福音巫師在作法似的。」

「就是讚美耶穌,上帝全能什麼的。」我說道。

「我不知道這和耶穌有什麼關係,」布魯托爾說道,「但我覺得約翰·柯菲像是個能力非凡的人。」

「好啦,」迪安說,「如果你們都說這些真發生過,那我想我得相信了。上帝實現奇蹟的方式真的十分神秘,不過這和我們有什麼關係?」

嗯,這可是個大問題,不是嗎?我深深吸了口氣,把我的計畫告訴了他們。他們聽得目瞪口呆,就連喜歡看雜誌上關於太空小綠人故事的布魯托爾也驚呆了。我說完後,大夥好長一陣沉默,誰也不再嚼三明治了。

最後,布魯托爾用十分溫和、理智的語氣說:「保羅,要是給逮住了,我們都得丟工作,而且如果僅僅是丟工作的話,我們就算他媽的幸運了。也許我們還會被請入州監獄的A區,在那裡做做錢包,兩人共享一個淋浴頭呢。」

「對,」我說,「有這可能。」

「我理解你的感覺,多少懂一點,」他繼續說道,「你比我們更了解穆爾斯……他是你的朋友,也是大老闆……我也知道你對他老婆……」

「她是你能碰上的最可愛的女人了,」我說,「而且她是他的命根子。」

「可我們對她並不像你和詹妮絲那樣熟悉啊,」布魯托爾說道,「不是嗎,保羅?」

「你們要是我,肯定會喜歡她的,」我說,「至少,如果你們在她挨這玩意折磨之前遇見她,就肯定會喜歡她的。她為社區做了好多事情,她是個好朋友,而且是個虔誠的教徒。還有,她很風趣,反正從前是這樣。她能把故事講得你笑到眼淚嘩嘩直流。不過這一切都不是我想幫她救她的原因,如果她還能治好的話。看她受折磨是一種打擊,媽的,是打擊。讓我們眼見耳聞心想都難以承受啊。」

「說得很崇高,但我很懷疑這到底是不是你那些古怪念頭的真正原因,」布魯托爾說道,「我覺得是因為德爾的事情,你多少想平衡一下。」

他說對了,他當然說對了。我對梅琳達·穆爾斯的了解遠勝於其他人,但說到底,也許還不到要請他們冒著丟工作(甚至還得失去自由)的危險去幫助她的分上,更別說還得搭上我自己的工作和自由。我有兩個孩子,這世界上我最最不希望妻子做的事情就是使她不得不給他們寫信,告訴他們父親將受到審判,罪名是……啊,是什麼呢?我也說不準,最有可能的似乎是協助和唆使越獄企圖。

但是,德拉克羅瓦之死是我至今,不僅是我有工作以來,而是我有生以來,所見的最可怕、最醜陋的死刑,而我卻是這一事件的其中一員。我們都是其中一員,因為我們都明白,珀西·韋特莫爾是最最不適合在E區工作的人,卻依然默許他繼續在那裡待下去。我們都參與了這場遊戲,就連穆爾斯監獄長也參與了。「不管韋特莫爾干還是不幹,德拉克羅瓦的腦袋終歸要燒的。」他是這麼說的,也許這麼說完全有道理,想想那小個子講法語的傢伙都幹了些什麼就夠了。但到頭來,珀西乾的卻遠遠超過了燒他的腦袋;他使德爾的眼珠爆出眼眶,還把他的整張臉也給燒了。為什麼?因為德爾是個殺了五六個人的殺人犯?不,那是因為珀西曾經嚇得尿褲子,而這小個子法國佬居然魯莽到去恥笑他。我們都成了這一可怕事件的共犯,而珀西卻會安然無恙。他會樂顛顛地調去荊棘嶺,到了那裡,又會重操那套殘忍手法,把那裡的人都整成神經病。我們對此束手無策,但也許現在洗去我們手上的幾塊污點,還為時不晚。

「在我的教會裡,這叫救贖,不是彌補,」我說,「不過我想反正都是一回事。」

「你真以為柯菲能救她?」迪安輕聲問道,語氣中透著一絲敬畏。「怎麼……怎麼救?……把腦瘤從她腦袋裡吸出來?就像……挖桃核?」

「我覺得他能辦到,當然還不肯定,但考慮到他治好了我……還治好了叮噹先生……」

「沒錯,那隻老鼠可是傷得不輕。」布魯托爾說。

「但他願意幹嗎?」哈里若有所思地說,「他願意嗎?」

「如果他能,他會願意的。」我說。

「為什麼?柯菲根本不認識她!」

「因為他就是干這個的,因為上帝就是讓他這樣的。」

布魯托爾四下環顧著,提醒我們還缺一個人。「那珀西怎麼辦?你以為他會對此不聞不問?」他問道,於是我把如何處置珀西的計畫告訴了他們。等我說完,哈里和迪安滿臉驚訝地看著我,而布魯托爾臉上則隱隱現出了雖不太情願卻充滿欽佩的笑意。

「真夠大膽的,保羅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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