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 德拉克羅瓦慘死 6

一點一刻左右,我們回到辦公室(除了珀西,他被命令把儲藏室打掃乾淨,在整個幹活過程中一臉陰鬱),我有個報告要寫。我打算在值班桌上寫,要是坐進了更舒服一些的辦公椅,我很可能會瞌睡過去。想到一小時前才發生的事,這一點可能聽著讓人奇怪,可我覺得,自前一天夜裡十一點以來,我像是足足過了三輩子徹夜無眠的生活。

約翰·柯菲站在囚牢門前,淚水從他那漠然而空洞的眼睛裡不住湧出來,讓人覺得像是鮮血從某處無法癒合卻又並無痛楚的傷口中流出。靠桌子近處,沃頓坐在自己的鋪位上,身體左右搖擺,哼著一支顯然是他自己編造的歌曲,而且還並非全然胡謅。就我所能記得的,歌詞大概是這樣的:

去—燒—烤!我和你!

又紅又臭呸呸呸!

不是比利,也不是費城的小菲利,

不是傑基,也不是羅伊!

而是熱乎乎的小個子,那條滾燙的篶黃瓜,

那人名叫德拉克羅瓦!

「閉嘴,你這神經病。」我說道。

沃頓一咧嘴,露出一口臭烘烘的牙齒。他不會死,至少還沒死;他活著,活得很開心,事實上正在跳踢踏舞。「來呀,進來讓我閉嘴,怎麼樣?」他開心地說著,然後開始哼起了又一段「燒烤歌」,歌詞並非完全是唱到哪編到哪的。歌詞里似乎有些什麼東西,沒錯。是一種發霉發臭的智慧,從它本身來看還不失幾分聰明。

我朝約翰·柯菲走去。他用手掌擦了擦眼淚,雙眼通紅,看上去像被擦傷了似的。我覺得,他一定也筋疲力盡了。這傢伙一天也就繞著操練場跑上兩小時,其餘時間在牢房裡不是坐著就是躺著,怎麼會筋疲力盡,我不知道,但我絲毫不懷疑我親眼所見,太明顯了。

「可憐的德爾,」他說話的語調低沉粗重,「可憐的老德爾。」

「沒錯,」我說,「可憐的老德爾。約翰,你沒事吧?」

「他解脫了,」柯菲說道,「德爾解脫了,不是嗎,頭兒?」

「是的。回答我的問題,約翰,你沒事吧?」

「德爾解脫了,真幸運,管他發生了什麼呢,他真是幸運。」

我覺得,在此問題上,德拉克羅瓦也許會有不同意見,但我沒說出口。我只是朝柯菲的牢房瞥了一眼:「叮噹先生哪去了?」

「朝那裡跑走了。」他指指鐵欄外面,大廳對面的禁閉室。

我點點頭:「嗯,它會回來的。」

但是它沒有回來;叮噹先生在綠里上的日子結束了。我們唯一一次發現它的蹤跡,是布魯托爾在那年冬天看到的:幾小片色彩鮮艷的碎木片,加上從屋樑上一個小洞里散發出的薄荷糖氣味。

當時我很想走開,卻沒有走。我朝約翰·柯菲看看,他也看看我,好像很清楚我在想什麼。我暗暗命令自己走開,回到值班桌邊寫報告去,但是我卻喊出了他的名字:「約翰·柯柯菲。」

「在,頭兒。」他立刻說道。

有時候,執意想要知道某件事情的人真的會倒霉,那時候的我就是這樣。我單腿跪下,開始脫一隻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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