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柯菲的雙手 10

開始時,除了炎熱外,那天夜裡似乎一切都很不錯,約翰·柯菲和往常一樣安靜,野小子比利也表現得像是乖小子比利,而德拉克羅瓦,雖然他和「電夥計」在二十四小時之後不久就有一約,但他的情緒也不錯。

他明白即將發生在自己身上的事,至少具有最基本的理解。他最後一頓飯點了辣肉醬,還特意讓我通知廚房。「告訴他們澆點辣汁,」他說,「告訴他們是那種真的能讓你喉嚨打戰、直喊痛快的東西,是綠色的,不是那種淡巴巴的玩意。那東西可他媽的真叫爽,第二天我都離不了廁所。不過我想這次不成問題,不是嗎? 」

大多數人都擔心死後的靈魂會去哪裡,擔心得愚蠢而狂熱。可是在我問德拉克羅瓦關於最後一段時間裡需要什麼樣的精神撫慰時,他根本沒加理會。德爾想,如果舒斯特「那個傢伙」對大酋長比特伯克還不錯的話,那他對自己也不會差太多。不,我想你早就猜到了吧,他關心的是,是當他德拉克羅瓦離開後,叮噹會怎樣。死刑犯最後征程的前一天夜裡,我一般會長時間地和他們相處,不過這還是我第一次在這段漫長的時間裡盡想著一隻老鼠的命運。

德爾一幕接一幕地設想著,憑自己遲鈍的思維耐心地想著各種可能。他自言自語,為自己的寵物老鼠設計將來,好像它是要去上大學的孩子,還不停地把那隻塗成彩色的線軸朝牆上扔去。每次扔過去,叮噹先生就會跳起來追過去,追上線軸,並把它推著滾回德爾的腳下。過了一會兒,我開始感到不安了,先是那個線軸砸向牆壁的聲音,接著是叮噹先生的爪子發出來的細碎聲。雖然這只是個有趣的把戲,可它持續了九十多分鐘,而且叮噹先生一副不知疲倦的樣子。它間或停一下,喝點水恢複體力(德拉克羅瓦專門為此準備了一個咖啡杯的杯盤),或是嚼嚼粉紅色的薄荷糖碎塊,接著就又開始了。有幾次,我想叫德拉克羅瓦讓老鼠休息一下,話到嘴邊,還是沒說。每次我都提醒自己,他只有這一個晚上和明天與叮噹玩線軸遊戲,沒別的時間了。不過,到快結束時,我幾乎堅持不住這個想法了。你也知道原因的,要一遍一遍地反覆聽這種噪音,過不多久精神就會崩潰。所以我還是開口了。這時,我總覺得有什麼事情似的,就回頭往牢房門外看了看,約翰·柯菲站在綠里對面他的牢房門口,對我搖著頭:向右,向左,再回到原位,好像他看透了我的心思,在提醒我要三思。

我想,可以把叮噹先生送給德爾的那位老處女姨媽,就是那個給他寄來大包糖果的人。把那個彩色的線軸也送過去,甚至包括那個「房子」,我們會為此募捐的,這樣嘟嘟就可以放棄那隻王冠牌雪茄盒。不,這樣不行,德拉克羅瓦想了片刻(期間他已經至少有五次把線軸扔到牆上,而叮噹先生就把它用鼻子拱著或是用爪子推著送回來),做出了如此的回答。赫米溫妮姨媽太老了,她沒法欣賞叮噹先生的活潑,而且,如果叮噹先生比她長命呢?那時該怎麼辦?不,不行,不能給赫米溫妮姨媽。

好吧,我問,那麼,假如我們當中有人接管它呢?我們這些看守?我們可以把它養在E區里。不,德拉克羅瓦說。對我的這個想法,他和善地表示了感謝,這是當然,可叮噹先生是一隻渴望自由的老鼠。他,德拉克羅瓦,明白這一點,因為叮噹先生已經(你也猜到了吧)在他耳邊輕輕地說過這個意思了。

「行,」我答道,「我們當中會有一個人把它帶回家,德爾,也許是迪安吧,他家有個小男孩,準會喜歡寵物老鼠的,我想。」

聽到這個,德拉克羅瓦的臉色就真的嚇得慘白了。讓一個小孩來照顧像叮噹先生這樣的嚙齒類天才?上帝啊,憑什麼能指望一個孩子來訓練老鼠呢,更別說教它新本事了!假如孩子沒了興趣,連著兩三天忘記喂它了怎麼辦?德拉克羅瓦,這個為了掩蓋自己最初的罪行而燒死了六個人的傢伙,居然像狂熱的反活體解剖者一樣,有著如此敏感的厭惡情緒,並為之戰慄不安。

好吧,我說,我自己來照料它(要答應他們所有事情,切記,在他們最後的四十八小時里,要答應一切)。怎麼樣?

「不,長官,埃奇康比頭兒。」德爾很抱歉地說。他又把線軸扔出去,它撞到牆上彈了回來,打著轉,接著,叮噹先生就立即輕快地跳了上去,用鼻子把它拱回德拉克羅瓦那裡。「非常感謝,非常感謝,可是你生活在樹林里,而叮噹先生害怕住在樹林里,我知道的,因為——」

「我想我明白你是怎麼知道的,德爾。」我說。

德拉克羅瓦點點頭,微笑著:「不過我們會想出法子來的,準會的!」他把線軸扔出去,叮噹先生切切索索地追過去。我儘力忍著。

最後,布魯托爾救了場。他已經在值班桌那裡,正在和迪安與哈里打牌。珀西也在那裡,布魯托爾不停地試著找話題和他聊天,可得到的回答總是悶悶不樂的咕噥聲。布魯托爾終於不耐煩了,就閑逛到我這裡來,我正坐在德拉克羅瓦牢房外面的凳子上,他就站在那裡抱著胳膊聽我們講話。

「去老鼠莊園怎樣?」布魯托爾插話了,那時,由於我那令人恐懼的樹林老房子,德爾剛回絕了我的好意。布魯托爾的語調很隨意,是那種本建議僅供參考的口吻。

「老鼠莊園?」德拉克羅瓦問。他驚訝而頗有興趣地看了看布魯托爾,「什麼老鼠莊園?」

「就是佛羅里達的一處旅遊勝地,」他說,「叫塔拉哈西,我想,對嗎,保羅?塔拉哈西?」

「沒錯,」我毫不遲疑地說著,一邊想著,上帝保佑布魯托爾·豪厄爾。「就是塔拉哈西,沿公路下去,離小狗大學不遠。」布魯托爾撇撇嘴,我想他要笑出來了,要穩不住腔調了,不過他還是控制住了,還點了點頭。我暗想,事後我會聽到那個小狗大學的故事的。

這次德爾沒再扔線軸,儘管叮噹先生站在德爾的一隻拖鞋上,前爪都抬了起來,顯然是在等著再次追上去。那個法國佬看了看布魯托爾,接著把視線轉到我身上,又轉回布魯托爾那裡。「老鼠莊園里有什麼?」他問。

「你以為他們會收叮噹先生嗎?」布魯托爾問我,毫不理會德爾,但還是把他的注意力吸引住了。「你覺得它有資格嗎,保羅?」

我盡量表現出深思熟慮的樣子。「你知道,」我說,「我越是想吧,就越覺得這似乎是個很不錯的主意。」我從眼角瞥到珀西正沿著綠里走過來(他避開沃頓的牢房有好大的距離)。他站住腳,一邊肩膀倚在空牢房一側,聽著我們說話,嘴角露出一絲隱約的、輕蔑的微笑。

「什麼是老鼠莊園?」德爾問,急切想知道的樣子。

「我說過了,是一個旅遊勝地,」布魯托爾說,「那裡有,哦,我也不清楚,大概有一百隻老鼠吧,你說是嗎,保羅?」

「這些天大概有一百五十隻了吧,」我說道,「那裡可真紅火啊,我想他們會考慮在加州再開一家的,就取名西部老鼠莊園,事業就是這麼發展起來的啊。我覺得,受訓的老鼠會成為這家創智產業的搶手貨,對此,我自己都沒弄明白呢。」

德爾手拿彩色線軸,坐在那裡看著我們,一副入神的樣子。

「他們只接收最聰明的老鼠,」布魯托爾告誡道,「那種能表演把戲的老鼠,它們不能是白色的,因為白的就像是寵物店買來的。」

「寵物店老鼠,沒錯,當然了!」德拉克羅瓦激動地說,「我討厭寵物店老鼠!」

「他們還有,」布魯托爾說著,像在望著遙遠的地方,一邊遐想著,「那種可以走進去的帳篷——」

「對,對,就像是在內場里!進去要花錢嗎?」

「開什麼玩笑?當然要付錢了。每人一角錢,小孩兩分錢。而且那裡,嗯,整個城都是由膠木箱子和衛生紙卷搭成的,窗子是明膠的,你可以觀看它們在裡面的活動——」

「太好了!太好了!」德拉克羅瓦一陣狂喜,然後他對著我,「什麼是面(明)膠?」

「就是爐子正面的那種東西,你可以通過它看到裡面。」我說。

「噢!這樣!真他媽的不錯!」他對著布魯托爾,手指朝里鉤了鉤,示意對方繼續講下去,而叮噹先生油亮的小眼睛也正在眼眶裡打轉,想一直盯著那隻線軸,樣子非常滑稽。珀西靠得更近了些,似乎想看得更真切點。我看見約翰·柯菲對他皺著眉頭,但此時我完全沉浸在布魯托爾的幻想中,因此沒太在意這事。這當口,犯人想聽更刺激的東西,說真的,我也對布魯托爾欽佩不已。

「嗯,」布魯托爾說,「那裡有老鼠城,可孩子們真正喜歡的是老鼠莊園的明星馬戲團,那裡的老鼠能盪鞦韆,能滾小圓桶,還有疊硬幣的——」

「對了,太好了!叮噹先生就該去那種地方!」德拉克羅瓦說。他兩眼放光,臉頰泛紅,我真覺得布魯特斯·豪厄爾聰明絕頂了。「你終究會成為馬戲團老鼠的,叮噹先生!你會在佛羅里達的老鼠城裡生活!到處是面膠的窗戶!嚯呵!」

他越發用力地扔出了線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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