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柯菲的雙手 8

第一遍演習很順利,第二遍也一樣。珀西的表現好得我連想都不敢想。這並不意味著在這個法國佬真走上綠里時一切就會很順利,不過事情還是朝好的方向邁進了一步。我當時有個念頭,覺得演習順利,是因為珀西等了那麼久終於要做他自己在意的事情了。對此,我覺得一陣鄙夷,接著就擺脫了這個想法。這有什麼關係呢?他會把罩子蓋在德拉克羅瓦頭上,會命令推上電閘。之後,他們倆都會離開的。如果這還不是個好結局,那什麼才是呢?而且正如穆爾斯所說,不管誰上陣,德拉克羅瓦的腦袋都會被烤掉的。

而且珀西在新角色中表現相當出色,他自己也很清楚這一點。我們都是。對於我,我放心到不再討厭他,至少這會兒不討厭了。事情似乎進展得十分順利。更令我放心的是,我發現,在我們建議珀西怎樣做會更好,或至少可以減少犯錯誤的可能性的時候,他確實認真聽取了。說實話,我們對此非常積極熱心,甚至包括迪安,這個往日總是避著珀西的人……過去,他不僅在行動上盡量躲著他,心理上也一直盡量迴避。不過,這也沒什麼好奇怪的——對多數人來說再沒什麼比有個年輕人真的把自己的建議當回事兒再滿足虛榮心的了。在這一點上,我們都一樣。結果是,我們誰都沒有注意到,野小子比利·沃頓不再看天花板了。我也沒注意到,不過我知道他沒盯著天花板看。他正看著我們,當時我們站在值班桌旁,正圍著珀西給他出點子。給他出點子!而他也假裝在傾聽!一想起這些事情,就讓人覺得真好笑!

通往操練場的大門上響起了一陣鑰匙開鎖的聲音,我們演習後的討論就此打住。迪安警告地看了珀西一眼。「別透露一個字,表情也別露餡,」他說,「我們不想讓他知道我們剛才做的事。這對他們不好,會嚇著他們。」

珀西點點頭,拿手指放在嘴唇上,做出別做聲的手勢,這動作原本很滑稽,現在卻一點都不可笑。操練場的大門打開了,德拉克羅瓦走了進來,布魯托爾走在他旁邊,帶著那個雪茄盒,盒子里裝著線軸,他一副魔術師助手的樣子,像在雜耍表演最後要幫老闆把道具搬下舞台似的。叮噹先生停在德拉克羅瓦的肩頭上,而德拉克羅瓦本人呢?說真的,連蘭特里 在白宮表演後都沒有這麼得意。「他們可喜歡叮噹先生了!」德拉克羅瓦大聲說道,「他們又是笑,又是叫,又是拍手!」

「嗯,很不錯嘛。」珀西說道,他的語氣寬容溫和,帶著一種大人對孩子說話的口吻,一點都不像往日的珀西。「快點回牢房去,老油子。」

德拉克羅瓦露出一臉懷疑,表情很滑稽,這把珀西立刻打回了原形。他齜牙咧嘴地佯裝要咆哮的樣子,好像要去抓德拉克羅瓦。當然,這是開玩笑,珀西這會兒很開心,根本做不出真要抓人的架勢,但德拉克羅瓦並不知情。他滿臉驚慌恐懼,猛地閃開,還絆到了布魯托爾的一隻大腳上。他猛地跌倒,後腦勺著地,撞在油氈上。叮噹先生趕緊跳開去,避免壓到自己,吱吱叫著,沿綠里跑向德拉克羅瓦的牢房。

德拉克羅瓦站起身,朝吃吃笑著的珀西充滿怨恨地瞥了一眼,然後跟隨著他的寵物匆匆跑開了,邊叫喚著老鼠,邊撫摸著自己的後腦勺。布魯托爾並不知道珀西已經表現出了向善改變的可喜潛力,他默然而輕蔑地看看珀西,追著德爾去了,一邊摸索著掏出了鑰匙。

我覺得,之所以發生了隨後的事情,是因為珀西確實起了道歉的誠心,我知道這令人難以置信,但他那天的情緒特別好。如果真是這樣,這也證實了我曾經聽到過的一句憤世嫉俗的老話,是關於好心不得好報的。還記得我告訴過你們的那件事嗎?就是德拉克羅瓦來我們這裡之前,那隻老鼠兩次跑進禁閉室,其中有一次珀西一路追著它,沒注意到自己離「總統」的牢房太近。這麼做是很危險的,這也是綠里之所以那麼寬的原因,因為如果你沿著正中間的路線徑直走下去,你就不會被牢房裡的犯人夠到。當時「總統」並沒有對珀西出手,不過我記得當時我覺得,如果珀西離阿倫·比特伯克太近的話,也許就會出事。那次就會給他一個教訓。

唉,「總統」和「酋長」都走了,可野小子比利·沃頓住了進來。他比「總統」和「酋長」的脾氣都要壞得多,沒法比,而且他也見識了整個過程,正希望有機會自己也登台亮相。托珀西·韋特莫爾的福,這機會正中他下懷。

「嗨,德爾!」珀西喊著,似笑非笑的樣子,一邊也走上綠里,跟在布魯托爾和德拉克羅瓦後面,走得離沃頓這一邊非常近,而且自己都沒意識到。「嗨,你這個蠢蛋狗屎,我是開玩笑的!你們這全是在——」

沃頓起身下床,一步竄閃到牢房鐵欄邊,我當看守以來還從沒見過如此迅速的動作,甚至布魯托爾和我後來在少管所里工作時所見的那些運動型年輕人都不如他。他的胳膊倏地伸出鐵欄,一把抓住珀西。他先是抓到寬鬆制服的肩部,接著就扼住珀西的喉嚨。沃頓把他朝自己牢房門邊拽,而珀西則像屠宰場的豬一樣發出長長的尖嚎,我還從他的眼裡看到了人之將死的絕望神情。

「乖一點好嗎?」沃頓低聲說道,他一隻手鬆開珀西的脖子,在珀西的頭髮間摩挲著。「真軟!」他皮笑肉不笑地說著,「就像女孩的頭髮。實話說,我寧願操你而不操你的妹子。」他還真的吻了吻珀西的耳朵。

珀西曾經因為德拉克羅瓦不小心碰到了他的褲襠而把這名犯人一路打到區上來,這件事大家還記得吧。我想,這時珀西肯定清楚地明白髮生了什麼事。我覺得他並不希望發生這樣的事,但他絕對明白髮生了什麼。他的臉色完全陰沉下來,臉頰上的疤痕像胎記似的暴突著,眼睛瞪得老大,眼眶濕潤了,他抽搐著的嘴角邊還淌下了一行唾沫。這一切發生得非常快,我敢說,發生和結束總共不到十秒鐘時間。

哈里和我走上前去,兩人都舉起了警棍。迪安還拔出了手槍。但是,事態沒有再發展下去,沃頓放開珀西,往後退下,一邊把雙手舉過肩膀,咧嘴冷冷地笑著。「我放手了,我們只是鬧著玩,我已經鬆開了,」他說道,「我沒傷著那小夥子頭上的一根毛髮,所以你們別再把我趕去那間該死的軟撲撲的房間。」

珀西·韋特莫爾飛奔著跑過綠里,蜷縮到另一邊那間緊鎖的空牢房大門邊,急促而大聲地呼吸著,聽上去就像在抽泣。他終於嘗到了教訓,知道要走在綠里中央,避免被犯人抓著,要躲開那噬人的嘴巴和善於攫取的爪子。我想,這個教訓會比我們在演習之後給他提出的建議更長久地刻在他的記憶中。他一臉嚇呆了的表情,寶貝頭髮凌亂地豎著,自打認識他以來,我還是第一次見到他這樣的頭髮,完全是刺拉拉的,糾纏在一起。他看上去像被人姦汙後剛掙脫身子的樣子。

有那麼一會兒,一切都停止了,一片沉寂,只有珀西抽泣般的呼吸聲。打破僵局的是一陣咯咯的笑聲,它如此突兀,又那麼瘋狂,完全把人給鎮住了。我腦海里的第一個反應就是沃頓,但不是他。是德拉克羅瓦,他站在牢房敞開的門口,手指著珀西,那隻老鼠站在他的肩頭,德拉克羅瓦看上去就像是一個小小的卻又很邪惡的男巫,滿心的鬼點子。

「瞧瞧他啊,尿褲子嘍!」德拉克羅瓦號叫道,「瞧瞧這大塊頭乾的好事!老用警棍打其他人,是啊,是有些壞人 ,可只要有人碰碰他,他就會像小毛頭一樣尿褲子的!」

他笑著,用手指著,把他對珀西的所有恐懼和仇恨都通過嘲弄的大笑發泄了出來。珀西瞪著他,好像沒法移動身子、沒法說話的樣子。沃頓走回牢房的鐵欄旁,低頭看著珀西褲子下面的一小攤暗跡,雖然面積不大,不過確實在那裡,這無疑就是了。沃頓咧嘴笑了:「得有人給這倒霉的孩子買塊尿布。」說完,他開懷地笑著回到床邊。

布魯托爾走到德拉克羅瓦的牢房,可是那個法國佬已經躲了進去,沒等布魯托爾走到那裡,他就倒在了床上。

我伸手抓住珀西的肩膀。「珀西——」我開了口,卻沒法繼續說下去。他回過神來,甩掉我的手,低頭看看褲子前面,也看見了那圈正在擴展的痕迹,臉刷地緋紅髮紫起來。他又抬頭看看我,接著看看哈里和迪安。我記得當時自己很慶幸老嘟嘟已經走了,如果他在的話,這事不消一天就能在整個監獄傳開。而且在這種情形下,依照珀西的姓 ,這個故事可得被津津有味、興緻勃勃地談上好幾年。

「你們要是敢把這事給說出去,一個禮拜後就等著丟飯碗吧。」他惡狠狠地低聲說道。要是在其他場合聽到這種話,我沒準會上前揍他一頓,可是這會兒,我對他只有憐憫。我想他也明白我們可憐他,這就讓他更不好受了,就像往傷口上撒鹽巴一樣。

「這事到此為止,」迪安平靜地說,「你不用擔心。」

珀西回頭朝自己肩膀後德拉克羅瓦的牢房看了看。布魯托爾正在鎖門,在牢房裡面,我們仍然可以清楚地聽到德拉克羅瓦的咯咯笑聲。珀西臉上一片烏雲密布。我想告訴他,你這是種瓜得瓜,可又覺得這不是說教的好時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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