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綠里上的老鼠 4

到處決阿倫·比特伯克的時候了。事實上,他並不是酋長,而是瓦希塔保留地上他那個部落里最年長的,也是切羅基族 議會的成員。他喝醉了酒,殺了個人,實際上,當時兩人都喝醉了。「酋長」用水泥板打碎了那人的腦袋,為的就是因一雙靴子起的衝突。所以,七月十七日,在那個夏季的一個雨天,我的長者委員會決定,他該走到生命盡頭了。

對大多數冷山監獄的囚犯來說,探視時間嚴格得就像鋼鐵橫樑一般堅定僵硬,不過E區的犯人就不同了。所以,到了十六號,比特伯克就能獲准到餐廳旁的長形屋子也就是「拱廊」里去。屋子被交叉帶刺的電線網一分為二。「酋長」要在此會見他的第二任妻子,還有那些依然很難纏的孩子們,這也是告別時刻了。

他被比爾·道奇和其他兩個臨時工帶到那裡。我們其他人還有活要干,要在一個小時里做完兩次演習,如果可以的話,要做三次。

珀西和傑克·范哈伊被派到配電室執行比特伯克的電刑,珀西對此並沒有反對意見;他還太嫩,不知道給自己的任務是好是歹。他只知道可以透過一個長方形的網眼窗來觀看,雖然他可能並不介意看到的是椅子的後背而不是正面,好在那裡已經近得可以看到火花四濺了。

那個窗戶外面就有一架黑色的壁掛電話,上面沒有曲柄和撥號盤,只能接聽來自一個地方即州長辦公室的電話。那些年裡,我曾經看過很多監獄電影,影片中,在電閘即將要為那個清白的傻瓜合上時,總會有上面的電話打過來。不過我在E區的這幾年裡,從沒有接到過這種電話,一次都沒有。電影里的拯救很廉價,清白也很廉價。你付出二十五美分,能獲得的也就是這點價值的回報。真實生活的代價大得多,而大多數的結局也很不相同。

在隧道里,我們有一個裁縫用的人體模特,用來練習把屍體運上卡車,其他部分就用老嘟嘟來充當了。那些年裡,嘟嘟不知怎麼的成了傳統意義上的犯人的替身,長年累月的,他就像聖誕節人們無論喜歡與否都得品嘗的鵝肉一樣經典。大多數監獄看守都喜歡他,會被他滑稽的腔調逗樂,那是一種法國腔,不過,那不是移居美國路易斯安那州的法國後裔的腔調,而是加拿大法語腔,加之他長年幽居南部,那腔調被軟化得有了獨特的個性。連布魯托爾見了老嘟嘟都興奮。不過我倒沒有。我覺得他本質上就是更年老、更糊塗的珀西·韋特莫爾,是一個不敢殺生取肉卻偏又喜歡燒烤味的神經質。

演習時我們都在那裡,就像正式執行時一樣。就像我們所說的,布魯特斯·豪厄爾被「推到前面」,也就是說他要安放頭罩,調試州長電話的線路,一旦需要醫生的話就從他站的靠牆位置招呼醫生,還有就是等時機到了,發出推到二擋的命令。如果進行順利的話,人人各盡其職,一切照常。如果不順利的話,布魯托爾就會遭到見證人的譴責,而我則得挨監獄長的批評。我們沒一個人對此有過抱怨,抱怨也沒用的。世道變了,就是這樣。你可以順著潮流隨之改變,要麼就站起來反抗,逆流而上。

迪安、哈里·特韋立格,還有我,我們一起朝「酋長」的牢房走去,等比爾和他那幫人帶著比特伯克離開這裡去「拱廊」後,我們要在不到三分鐘時間裡開始第一次演習。牢房的門開著,老嘟嘟坐在「酋長」的床上,纖細的白髮拂動著。

「床單上儘是污跡,」嘟嘟說道,「他準是想趁你們這群傢伙把床單退漿前把它給折騰完了。」他咯咯地笑了起來。

「閉嘴,嘟嘟,」迪安說,「嚴肅點。」

「行。」嘟嘟說著,立刻堆出了肅穆莊重的表情,可眼睛還在眨巴著。老嘟嘟只有在表演死刑的時候才如此富有生氣。

我上前一步:「阿倫·比特伯克,我以某某州及法庭官員的身份,被授權執行某事,本次處決將在某日十二時零一分執行,請走上前來。」

嘟嘟下了床。「我這就過來,這就過來,這就過來了。」他說。

「轉過身去。」迪安說。等嘟嘟轉過身,迪安檢查了一下他滿是頭皮屑的腦袋頂。明天晚上,「酋長」腦袋頂上的頭髮要被剃了,迪安此時的檢查是為了確定對方的頭髮不需要再修剪了。短茬頭髮會阻礙導電,增加麻煩。我們今天要做的所有事情就是為了使那活幹起來更簡便些。

「行了,阿倫,我們走吧。」我對嘟嘟說著,接著我們就開步走了。

「我正沿著走廊走,我正沿著走廊走,我正沿著走廊走。」嘟嘟說著。我走在他左側,迪安在右側,哈里則在他正後方。走到走廊盡頭,我們向右一拐,離開了反向的表示生存的操練場,走向死亡之地儲藏室。我們走進我的辦公室,接著,嘟嘟沒等下命令就跪倒在地。他清楚地知道台詞,可能比誰都清楚。上帝知道,他在那裡比誰待得都久。

「我在禱告,我在禱告,我在禱告。」嘟嘟說著舉起粗糙的雙手。這雙手看上去像是那幅著名的雕版畫,或許你明白我指的是什麼。「上帝是我的牧羊人,等等等等。」

「比特伯克還有什麼人?」哈里問,「我們可不想讓什麼切羅基族的巫醫在這裡搖著雞巴,是吧?」

「實際上——」

「還在禱告,還在禱告,還在和耶穌講話。」嘟嘟根本沒顧到我在講話。

「閉嘴,你這老傢伙。」迪安說。

「我在禱告呢!」

「禱你自己吧。」

「你們這幫傢伙怎麼這麼久?」布魯托爾在儲藏室里大聲抱怨著。那裡也被騰空了用來演習。於是我們又回到處決區,確實,那裡你聞都聞得出來。

「有尿你就忍著吧!」哈里高聲喊道,「別他媽的這麼不耐煩!」

「禱告呢。」嘟嘟說,他咧嘴笑著,醜陋的下巴塌陷下來。「為耐心禱告,就為了那一點點該死的耐心。」

「實際上,比特伯克是個基督徒,他說的。」我告訴他們,「而且他對那個替蒂爾曼·克拉克來的浸禮會教士很滿意,他的名字叫舒斯特。呃,我也很喜歡他。他動作很快,也不會讓他們激動起來。站起來吧,嘟嘟,你禱告夠了吧。」

「走了,」嘟嘟說,「又在走,又在走,好的,長官,走在綠里上。」

他雖然身材矮小,還是得稍稍低頭才能穿過辦公室那一頭的門。我們其餘的人得把頭放得更低。這對真正的犯人來說是最讓他們膽寒的時刻,當我把視線投向平台上的「電夥計」那裡,看到布魯托爾槍在手中,我滿意地點點頭。一切正常。

嘟嘟走下台階,停住腳步。那兒早就備好了大約四十把摺疊木椅。為了確保能避開那些就座的見證人,比特伯克將斜穿過去,走到平台處,到時候還要增加五六個看守來維持秩序,由比爾·道奇來負責這些事。雖然,坦白地說,這只是一場預演,我們還從沒讓一個見證人受到過犯人的威脅……我就是希望能確保這樣的效果。

「準備好了,夥計們?」嘟嘟問道,這時,我們已經回到原來的站位,大家都站在樓梯口,我們是從我辦公室一直沿階梯往下到這裡的。我點點頭,大家就朝平台走去。我常常想,我們當時活像一支沒帶旗幟的護旗隊。

「我該做什麼?」珀西從隔開儲藏室和配電室的電線網後面喊道。

「好好觀察,學著點。」我答覆道。

「再就是手別握著肉棍子啦。」哈里咕噥著,不過這話被嘟嘟聽到了,他咯咯地笑了起來。

我們領他上了平台,嘟嘟自己轉過身來,真是久經沙場了。「坐下,」他說,「坐下,坐下,坐在『電夥計』懷裡。」

我右膝著地,俯在他右腳邊。迪安左膝著地,俯在他左腳邊。這也是一旦那該死的傢伙發飆的話,我們自身最容易受攻擊的時候……這事不時會發生。我們把豎著的膝蓋稍稍朝里側,以保護胯部。為了保護脖子,我們得垂下下巴。當然了,我們還移動肢體,直到把腳踝放在安全位置,以在危機發生時能做出最快的反應。在最後走步時,「酋長」會穿拖鞋,但是,他將喉嚨撕裂,他將倒在地板上痛得死去活來,他的睾丸將腫得像梅森光口瓶一樣大,而那時將有四十個左右見證人(他們很多人是新聞界的紳士)坐在椅子上,目睹整個過程。對這樣的人來說,「本來可能更糟糕」這句話是不會有什麼安慰作用的。

我們夾上嘟嘟的腳踝,迪安那邊的夾子稍大一點,因為是由它傳送電流的。等明天晚上比特伯克坐下來後,他那被剃過毛的左邊小腿就會被夾緊。一般來說,印第安人很少有體毛,不過我們還是會力求做到萬無一失。

當我們夾緊嘟嘟的腳踝時,布魯托爾固定住他的右手腕。哈里穩步走向前去,夾住了他的左手腕。一切就緒後,哈里朝布魯托爾點點頭,布魯托爾回頭對范哈伊喊道:「開一擋!」

我聽見珀西在問傑克·范哈伊這是什麼意思(真不敢相信他那麼無知,他在E區的這段時間裡,幾乎沒學到什麼),而范哈伊則低聲解釋著。今天,開一擋沒有任何意思,不過,到了明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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