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綠里上的老鼠 1

那家養老院叫「喬治亞松林」,我正在那裡做著最後的寫寫畫畫。養老院離亞特蘭大約六十英里,不過距離大多數人、即那些不到八十歲的人的生活,卻差不多有兩百光年。各位讀者,請留心,你未來的生活中可沒有這樣的地方。這地方並不寒磣,基本上不算;這裡能看有線電視,吃得也不錯(雖然很少有能讓人嚼的東西)。不過從它的特點看,它和冷山的E區一樣,同是讓人喪命之地。

這裡甚至有個傢伙能讓我依稀想起珀西·韋特莫爾。當年的韋特莫爾因為和州長有點關係,在綠里謀得一份工作。我懷疑此處的這位是否也有某要員撐腰,儘管他常表現得如此。他叫布拉德·多蘭,總是在梳理頭髮,這一點和珀西很像,而且他的後袋裡也總是塞著一些讀物。珀西當時讀的是《大商船》和《男人歷險》之類的雜誌,而布拉德讀的是一些小開本的平裝書,如《俗笑話》和《黃色笑話》等。他總愛問別人,為什麼那個法國佬要走過那條路,一盞燈下面能搞多少個波蘭佬,或者是哈萊姆 葬禮上有多少人抬棺材等。和珀西一樣,布拉德也是個覺得事物越卑劣才越好笑的蠢蛋。

布拉德有一天說的一句話倒讓我覺得很有智慧,不過我並沒誇他。俗話說,不走的鐘一天也能准兩次。「你真算幸運,沒得上老年痴呆症,保利 。」這就是他的原話。我很討厭他稱我保利,不過反正他一直這麼叫我,我也懶得制止他了。還有一些說法,稱不上是俗話,倒是很適用於布拉德·多蘭,如「能牽馬到水邊,卻沒法逼它喝水」,還有「盡可以給他打扮,卻不能帶他見人」。他和珀西一樣蠢。

當他說起老年痴呆症時,他正在日光室 里拖地板,我也正好讀完自己寫的東西。寫的內容很多,等我出院時還會更多。「說到老年痴呆症,你知道它究竟是什麼嗎?」

「不知道,」我說,「不過我想你會告訴我的,布拉德。」

「它相當於老年人的艾滋病。」他說著爆發出一陣笑聲來,哈—哈—哈—哈—嚯!就像他說那些白痴笑話時一樣。

不過我沒笑,因為他的話觸動了我的某根神經。倒不是我真有老年痴呆症,雖然在美麗的喬治亞松林能看到很多這樣的病人,我自己患的不過是典型的老年記憶障礙。這種病人,忘記的似乎更多是時間而不是事件。從我寫的東西來看,我發現自己記得所有發生在一九三二年的事情,倒是對事情的順序有些混淆。不過,如果用心的話,我想我甚至可以理清頭緒,多多少少是行的。

約翰·柯菲到E區和走綠里的時間是那一年的十月,罪行是殺害了狄特里克家九歲的雙胞胎。這是我主要的記憶標誌,如果仔細回想,往事會歷歷在目。威廉·「野小子比利」·沃頓是柯菲之後來的,德拉克羅瓦則在柯菲之前,他的老鼠也是,布魯特斯(大夥稱他布魯托爾)管那隻老鼠叫汽船威利,而德拉克羅瓦後來稱它為叮噹先生。

不管叫它什麼,那隻老鼠最早來,甚至比德爾更早,它出現時還是夏天,當時住在綠里的是另兩個犯人,一個是「酋長」阿倫·比特伯克,還有一個是「總統」亞瑟·弗蘭德斯。

那隻老鼠,那隻該死的老鼠,德拉克羅瓦可喜歡它了,不過珀西·韋特莫爾肯定很討厭它。

珀西從一開始就討厭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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