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兩個死去的女孩 3

「珀西會給你惹麻煩的。」我們一同沿著走廊走回我辦公室的時候,哈里這樣對我說。迪安·斯坦頓(他算是我們這裡的第三把手吧,我們其實不這樣論資排輩,這是珀西·韋特莫爾突然搞出來的)正坐在我的書桌前更新文件,這活我好像從來不習慣做。我們進屋的時候,他只是抬頭看了一眼,用拇指推了推那副小眼鏡,又埋頭於文件中了。

「自打那討厭的啄木鳥來這裡後,我就一直麻煩不斷。」我邊說邊縮著身子,小心翼翼地把褲子從胯部拉開。「他帶著那個大個子笨蛋走過時,你聽到他在喊什麼嗎?」

「不可能聽不到的,」哈里說,「你知道,我當時也在。」

「我當時在廁所,聽得很清楚,」迪安說。他抽出一張紙,拿到光線下,我能看見上面有一圈咖啡色的環狀物,是印上去的,接著,他就把紙扔進了廢紙簍。「『死鬼來了。』他肯定在他愛看的雜誌上讀到過這樣的話。」

也許是的。珀西·韋特莫爾很喜歡看《大商船》、《男士派對》和《男人歷險》等雜誌。好像每一期都有關於監獄的故事,珀西讀得十分上心,像在做研究似的。可能他覺得這些雜誌里有這樣的信息,想探尋該怎麼表現。他來的時候,我們剛處決了斧頭殺手安東尼·雷伊,他還從沒真正參與過處刑,儘管他從配電室里目睹過一次。

「他上面有人,」哈里說,「他有關係,要把他從這裡開走,你就得有解釋,就得好好解釋,因為他很可能動真格的。」

「我沒這麼想,」我說,我真沒這麼想……但我心裡還真懷著希望。比爾·道奇不是那種讓人干站著袖手旁觀的人。「我現在更感興趣的是那個大塊頭,他會給我們惹麻煩嗎?」

哈里果斷地搖搖頭。

「他在特拉平格縣法庭上安靜得像只綿羊。」迪安說道。他摘掉那副小小的無邊眼鏡,用背心擦拭起來。「當然,他們拴他用的鐵鏈更多,比斯克魯奇在瑪雷身上看見的都多。 不過只要他願意動手,魔鬼都不是他對手。這可是雙關 ,孩子。」

「我懂。」我答道,其實我並不懂。我只是不願意讓迪安·斯坦頓佔了上風。

「他塊頭很大吧?」迪安說。

「是的,」我應著,「大得嚇人。」

「也許得把『電夥計』推到最高擋來烤他的屁股。」

「別操『電夥計』的心,」我心不在焉地說,「再大的塊頭它都能把它變小嘍。」

迪安捏了捏鼻子兩側,鼻樑架眼鏡的地方兩塊猩紅,然後點點頭。「沒錯,」他說,「這倒是實話,真的。」

我問道:「你們有人知道他在……特夫頓現身前是打哪兒來的?是特夫頓,沒錯吧?」

「沒錯,」迪安說,「特夫頓,特拉平格縣往南,他在那裡犯事和出現前,好像沒人知道他。他就是到處流浪吧,我想。真感興趣的話,你可以從監獄圖書館的報紙里找到點信息。下星期前他們大概還不會搬掉那些報紙。」他咧著嘴笑,「不過,你就得聽樓上那小傢伙抱怨嘮叨了。」

「不管怎麼樣,我不妨去那裡瞧瞧。」我說。當天下午我真去了。

監獄圖書館在大樓後面,那裡馬上要變成監獄汽車商店了,至少計畫是這樣的。我想,有人總想往口袋裡多賺點口糧,不過大蕭條來了,我就沒說出這個想法來。同樣,對珀西的事,我也本該閉嘴不說的,但有時候人總是沒法把嘴巴關緊了。大多數時候,男人的嘴巴總是要比他的鳥惹的麻煩大。反正,汽車商店沒弄成,第二年春天,監獄搬到了沿公路往南六十英里的布萊頓。我猜,那裡有更多的私下交易,更大桶的口糧吧。我也並非一點沒沾光。

行政部門已經搬到院子東面的新大樓里去了,醫務室正在搬(是誰出的這麼個土點子,要把醫務室搬到二樓,這真是另一大不解之謎)。半個圖書館裡還塞著書(倒不是說它曾有很多藏書),另一半空蕩蕩的。老樓像一個火熱的隔板箱,隔成A和B兩個區。浴室緊貼在後面,整幢大樓總有一股尿騷味,這可能是搬家唯一正當的理由。圖書館是L形的,不比我的辦公室大多少。我想找個電扇,可是都不見了。屋子裡准有一百度,坐下來的時候,我都能感覺到腹股溝在熱辣辣地抽動,有點像爛牙齒的感覺。我知道,這麼比喻的確很不妥當,但這是我唯一能做的比喻了。過來前我剛撒了尿,撒尿時和剛撒完尿後的一段時間裡,就更難受些。

那裡畢竟還有另一個傢伙在,他是個瘦得皮包骨頭、值得信賴的老頭,叫吉本斯,正在角落裡打瞌睡,膝蓋上放著一本關於西部蠻荒時期的小說,帽子拉下來遮住了眼睛。他倒沒受熱浪的干擾,也沒被樓上醫務室里(那裡至少得高上十度,我希望珀西·韋特莫爾會很受用)的咕噥聲、撞擊聲,以及間或的罵人聲吵醒。我也沒叫醒他,只是繞著走到了L形屋子較短的一側,報紙就放在那裡。雖然迪安說報紙還在,但我想它們也許和電扇一起都已經沒了。不過,它們真的還在,而且關於狄特里克雙胞胎的事件也很容易查找。那是頭版新聞,案子是六月犯的,審判是在八月末到九月。

我馬上忘記了炎熱,忘記了樓上的撞擊聲,還有老吉本斯氣喘吁吁的鼾聲。想到那兩個九歲的女孩子,想到她們滿頭蓬鬆的金髮,還有迷人的鮑勃西雙胞胎 式的微笑,一旦和柯菲那笨重的黑乎乎的身體聯繫到一起,我就感到很不舒服,卻難以擺脫這種聯想。一想到他的體形,就很容易想像著他真的吃掉她們的樣子,簡直和童話書里的巨人一樣。他的所作所為真是太殘忍了,他沒有在河邊馬上被處以私刑還真是幸運。就是說,如果你覺得等著走過綠里坐進『電夥計』的懷裡是幸運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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