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靜動 第十一章 麗賽與池子(噓——現在別動)

1

麗賽生怕正午將近時的炎熱會壓垮她,讓她在從穀倉到屋子的半路上不省人事,不過她沒昏倒。太陽似乎很好心地躲到一朵雲的後方,有陣清涼的微風吹拂過來,舒緩了她過熱的體溫以及發紅腫脹的臉。等她到了屋子後門廊時,胸部那道嚴重的撕裂傷又開始劇痛,不過她的意識還清醒著。她剛開始找不到鑰匙,但經過一陣忙亂摸索,最後還是找著了,原來就壓在她右前方口袋裡那包可麗舒面紙下方。屋裡很涼爽,不但涼爽、寧靜,最重要的是只有她在。她希望處理傷口時,不會有電話打來,不會有人上門拜訪,不會有個六英尺高的副警長出現在後門查看她的狀況。當然,拜託(千萬拜託)那個發瘋的遺稿狗仔不要再回來了。

麗賽走進廚房,把洗手槽下的塑料水盆拿出來,彎下身體時,傷口再次疼痛,還真是痛得要命,她再次感覺鮮血沿著皮膚流下,還浸濕了身上那件已被撕得破爛的衣服。

這麼做會讓他興奮……你知道吧?

她當然知道。

他還會再回來。不管你允諾過他什麼,就算你履行了答應他的事,他還是會回來的。這你也知道嗎?

對,她也知道。

吉姆·杜利認為他答應幫伍伯迪取得的斯科特的遺稿,就像金毛小子為了小蒼蘭和鐘聲。所以他才會對你的胸部、而不是對你的耳垂或指頭下手。

「這是當然的。」她在空蕩的廚房裡這麼說。此刻,陰影忽然消失,因為太陽又從雲朵後方探出頭來。「吉姆·杜利認為那樣就像跟我做愛。要是警察不能逮住他,下次他就會真的上了我。」

你得阻止他啊,麗賽。就靠你啦。

「別傻了。」她對著空蕩的廚房說。接著她用右手打開烤箱上方的壁櫥,拿出一盒立頓茶包,放進盆子里,再將那塊已經沾了血、原來在老媽柏木盒裡的方巾也放進去。她完全不知道自己為何還拿著這東西,最後她步履蹣跚地走向樓梯。

這有什麼傻的?你不是阻止了金毛小子嗎?也許大家並不這麼認為,但當時確實是你阻止了他啊。

「那時候情況不一樣。」她抬頭看著階梯,盆子夾在右手臂下抵著髖部,以免茶包跟方巾掉出來。這道階梯現在看起來像有八英里高,麗賽甚至覺得樓梯頂端似乎真有雲朵繚繞著。

如果真不一樣,你還上樓幹嗎?

「因為止痛藥在樓上!」她在空空的房子里喊道,「那些該死的藥丸在上面!」

那聲音只再說了一句話,就沉默下來。

「靜動,小寶貝說得沒錯,」麗賽也表示同意,「說得對極了。」然後她便踏上階梯,開始漫長而艱苦的跋涉。

2

爬到一半,麗賽眼前又是一團黑,她一度以為自己要暈過去了。她心想,就算要暈倒,也要往前倒在階梯上,小心別向後摔,不過這麼想的同時,她的視線又清楚了。她坐下來,盆子放在腳邊,垂著頭休息,從一數到一百,每個數字中間還念一次密西西比這個詞。數完後,她又起身繼續爬。

二樓的設計著重通風,比廚房還要涼爽,不過等她爬到時已經大汗淋漓。汗水流過她的乳房,滲進傷口,頓時傷口就像灑了鹽般刺痛無比。另外她又開始口渴,彷彿從喉嚨到胃部是一片乾涸的沙漠。雖然傷口疼痛無法馬上治癒,但至少口渴還能解決,而且越快越好。

她緩慢地前進,往旁邊的客房瞥了一眼。那是一九九六年改裝的,而且改裝了兩次,不過她還是會看見那張背面有緬因州立大學字樣的搖椅……那台電視……還有那幾扇結了霜、會隨外頭光線改變顏色的窗戶……

放下吧,小麗賽,事情都過去了。

「事情都過去了,但沒有一件解決了!」她憤怒地喊道,「還有一大堆他媽的麻煩!」

沒有人響應她。她來到主卧房旁邊的浴室,斯科特習慣管這裡叫「高級糞便處理廠」。她放下盆子,把漱口杯里的東西倒掉(裡面還有兩支牙刷,唉,現在兩支都歸她一個人用了),然後裝滿涼水,貪婪地喝光,接著又花點時間檢查自己,主要當然是檢查臉部。

她看到的情況不太妙。眼圈很腫,深色眼窩裡只看得見藍眼珠的一小部分,腫起來的地方已經呈現黑褐色。鼻子則歪向左邊。她不覺得鼻子斷了,但誰知道?至少她還能呼吸,這就好。她的鼻子下方有幹掉的血塊,從嘴巴兩側往下延伸,看起來就像神秘小說里大魔頭傅滿州的鬍子。你看,老媽,我是飛車黨,她本來想這麼說,不過最後沒開口。反正這個笑話也不好笑。

她的嘴唇也腫得嚴重,幾乎合不起來,讓她整張臉的表情看起來很古怪,像是噘著嘴對人說來親我吧。

我是不是在考慮要去綠茵找那位鼎鼎大名的休斯·埃布爾尼斯大夫?我真的這麼想嗎?真好笑……他們會看看我的狀況,然後叫救護車把我送到真正的醫院,有加護病房的那種。

你不是在想這件事。你在想的是……

她突然中斷思緒,記起斯科特以前常說的話:人們腦袋裡想到的東西,有百分之九十八都他媽的不關自己的事。他說的或許沒錯,但也可能不是真的,不過現在她最好只想著一件事:低著頭,一步一步慢慢來。

麗賽找了一陣子,都沒看見止痛藥,差點想要放棄。她還以為是春天時來打掃屋子的那三個女孩拿走的,不過正當她這麼想著,竟然就發現止痛藥放在斯科特那罐綜合維他命後面。更神奇的是,這些藥丸這個月就要過期了。

「不浪費,就不匱乏。」麗賽說完,馬上吞下三顆葯,接著在盆子里裝入溫水,隨手抓了一把茶包丟進去。她看著清澈的水慢慢轉變成琥珀色,聳了聳肩,又把剩下的茶包全部倒入。茶包沉到底下,水的顏色也變得更深,她邊看邊想到以前有個年輕人對她說過這會有點痛,不過真的真的很有效。那好像已經是上輩子的事了。現在她要親自試試看。

她從水槽旁的杆子上拿了條幹凈毛巾,放進盆子里,浸濕後再輕輕擰乾。你到底在幹什麼啊,麗賽?她這麼問自己……然而答案很明顯,不是嗎?她還在走著亡夫走過的路,那條會帶她回到過去的路。

她把破掉的上衣扔到地上,一副不知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事的表情,然後將浸了茶水的毛巾放在胸部上。確實會痛,不過跟傷口被汗水滲入的感覺相比,已經算是相當舒服了。

很有效。真的真的很有效,麗賽。

她曾經相信這個說法(至少有幾分相信)但那時她才二十二歲,願意相信的事可多了。而她現在相信的只有斯科特。至於異月之灣?嗯,她覺得應該也可以相信。那是個近在眼前的世界,就在她心中那道紫色簾幕的後面。現在的問題是,他已經死了,留下她一個人,而光靠她自己,究竟有沒有辦法進入那個世界?

麗賽擰掉毛巾上的血與茶水,再將它浸濕,擦拭胸部的傷口。這次的刺痛感更不明顯了。但這不能治癒傷口,她心想,只會讓我走上回到過去的路。她大聲說:「這是另一個秘寶。」

她一手拿毛巾輕輕壓著傷口,另一隻手放在乳房下方,拿著那塊沾血的方巾(也就是老媽所謂的「歡喜巾」)緩緩走進卧房,坐在床上,凝視上頭刻著「謝普曼圖書館破土典禮」的銀鏟子。沒錯,她真的在上頭看見一個小凹痕,當初她就是用這個地方先擊中金毛小子的槍,然後是他的臉。雖然斯科特在一九九六年那些寒冷夜晚用來包覆自己的黃色大衣早就不見了,但她還有這把鏟子,也至少還有這塊「歡喜巾」。

秘寶找到了,遊戲結束。

「我希望真的結束了。」麗賽說完就往後倒在床上,毛巾還敷在傷口上。疼痛感正慢慢緩和,但這是因為阿曼達的止痛藥發揮效用,跟保羅的茶水療法或斯科特那罐快過期的阿司匹林無關。等止痛藥的效力消退,疼痛就會再次回來。而這些疼痛的始作俑者吉姆·杜利也會再次出現。問題是,她在這段時間要做什麼?她能做些什麼?

你絕對不能做的一件事,就是恍惚著睡著。

不行,那會很糟。

我最好在今晚八點收到教授的信息,否則下次會更慘,這是杜利對她說的話。杜利似乎讓所有情況看起來都對她不利。他也叫麗賽自己處理傷口,別告訴任何人他的事。到目前為止她都照著做,但這並不是因為她害怕被殺掉。其實,知道他真的有意殺害她後,麗賽覺得反倒省事了,至少她就不用費心跟杜利講道理了。另外,要是她打電話到警長辦公室……這個嘛……

「要是房子里都是警察,就沒辦法好好尋寶了,」她說,「而且……」

而且,我相信斯科特仍有安排。應該還有的。

「親愛的,」她在空蕩的房間里說,「我真想知道那是什麼。」

3

她看看旁邊桌上的電子鐘,大吃一驚,現在竟然才十點四十分而已。今天真是漫長,感覺像是一千年那麼長,不過這應該是因為她幾乎都在回想過去吧。那些回憶讓人錯亂,深刻之處甚至會使人完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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