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尋寶 第四章 麗賽和血秘寶(邪)

1

十七號公路最近剛拓寬,路面也重新鋪設過。沿著十七號公路開往阿曼達家,途中會經過通往哈洛市的狄卡路。儘管狄卡路的十字路口有減速警告燈,這趟路大概只有十五分鐘車程。在這短短的十五分鐘里,她腦中思緒起伏,幾乎沒有停過。她不由自主地想到那些「秘寶」,除了一般的秘寶之外,她特別想到那個秘寶:第一個秘寶。那個可不是玩笑。

「可是里斯本瀑布鎮的那個小傻瓜還是不知死活嫁給了他。」她不自覺地笑起來,嘴裡喃喃嘀咕。接著她踩在油門上的腳忽然鬆開。「帕特超市」到了,就在馬路左邊。門口廣場上有家自助式加油站,招牌燈光很刺眼,而黑色的店名字母看起來反而更鮮明。那一剎那,她發覺自己突然起了股強烈的衝動,很想把車子開進去,到店裡買包煙。記憶中的賽倫淡煙的滋味多美妙啊。此外說不定還可以順便買幾個甜甜圈。阿曼達喜歡甜甜圈,特別是南瓜口味。還有,乾脆順便買幾個奶油卷心蛋糕犒賞一下自己吧。

「你這天字第一號神經病。」她笑著咒罵自己一句。接著她又踩下油門,車窗外「帕特超市」逐漸消失在後方,儘管天際還有一抹淡淡的晚霞,但她已經把車燈打開了。她瞄了一眼照後鏡,看到那把笨鏟子好端端地躺在后座,然後又說了一次:「真的,你真是天字第一號神經病!」這次她邊說邊笑。

她會不會真的發神經了?管他的,是又怎樣?

2

車子到了阿曼達家那棟鱈魚角式迷你小屋前面。麗賽把車停在黛拉那輛豐田普銳斯後面,下車走向門口。她才走到一半黛拉就沖了出來。她沖得不是很快,不過看得出她強忍著不敢哭出來。

「謝天謝地,你終於來了。」她說。麗賽一看到黛拉滿手的血,腦中忽然又想到那些「秘寶」,想到她丈夫。她想起當年他們還沒結婚時,斯科特從黑暗中走出,朝她伸出手。然而那隻手看起來已經不太像手了。

「黛拉,怎麼——」

「她又發作了!那瘋婆子又發作了,她又拿刀割自己了!我剛才只是上一下廁所……讓她自己在廚房裡喝茶……我說:『阿曼達,你還可以吧。』……後來……」

「等一下。」麗賽制止她再說下去,同時提醒自己保持冷靜。她一直是幾個姐妹中最冷靜的,很多事情都要靠她出面。每次碰到什麼狀況,總是她在說「等一下」,總是她在說「還有機會,不要那麼悲觀」。可是很奇怪,這應該是大姐的工作,不是嗎?呃,不過如果那位要命的大姐精神狀態有問題,那就另當別論了。

「噢,她死不了,可是裡頭亂七八糟,我已經不知道該怎麼辦了。」黛拉終於忍不住哭出來。麗賽心想,是哦,我一來你就不管了。說不定咱們家這位小麗賽自己家裡也有一堆問題,難道你們從來沒想過嗎?

這時黛拉擤了一下鼻涕,一次擤一個鼻孔,發出兩聲豬嚎一樣的聲音,把鼻涕擤到阿曼達家的草坪上,那模樣實在很不雅。「裡頭亂得跟戰場一樣。也許你是對的,也許應該把她送到綠茵去……只要那裡是私人機構……只要那裡夠隱秘……我不知道……也許你有辦法應付她,說不定你有辦法。她一向很聽你的,一直都是。我已經無能為力了……」

「沒事了,黛拉。」麗賽安慰她。這時,她忽然發覺自己根本不是真的想抽煙。抽煙是從前的壞習慣。香煙就像她死去的丈夫一樣,永遠不會回來了。兩年前,她丈夫看書看到一半突然倒下,被送到肯塔基醫院,沒多久就死了。此刻她想抓住的,不是賽倫淡煙,而是那把銀鏟子。

有些東西根本不用打火機點燃,但一樣能給你安慰。

3

麗賽,那是秘寶!

她走進阿曼達家的廚房,打開燈,那一剎那,她又聽到那聲音了。而且她腦中再度浮現那幕景象,看到當年「克里夫磨坊」的那間公寓,看到他從公寓後面那片草坪的陰影中出現朝她走來。在某些不同尋常狀況下,斯科特有時瘋瘋癲癲,有時又很勇敢,有時候則既瘋癲又勇敢。

而且,那不是普通的秘寶。那是「血秘寶」。

就在公寓後面那片草坪上,麗賽教他怎麼跟女人親熱,讓他第一次成為真正的男人,而斯科特也教她怎麼把髒話說得文雅一點。他們在彼此身上學會了如何等待,等待,等待南風吹起。夏日將至,帕克花房就在草坪那邊,夜風從敞開的天窗吹進花房,各式各樣的花朵交織成濃烈的香味隨風飄散,令人迷醉。斯科特搖搖晃晃地走來。在那春末的夜晚,斯科特伴隨著陣陣花香朝她走來,走進燈火通明的後門,而麗賽就在門口等他。麗賽在生他的氣,不過火氣倒不是真的那麼大,其實已經準備跟他和好了。從前,有人約會遲到,害她等了好久(不過斯科特約會倒是從沒遲到過)。從前,她的男友也常喝得爛醉如泥(包括斯科特在內)。可是,麗賽看到斯科特的那一瞬間——

那是她的第一個「血秘寶」。

此刻,眼前又是另一個「血秘寶」。阿曼達的廚房滿目瘡痍,一片狼藉,血跡濺得到處都是。斯科特要是在這裡,一定會模仿運動主播的誇張語氣,大叫「血流成河了」。桃黃色塑料面流理台上血跡斑斑,甚至連微波爐的玻璃門上也噴滿了血。油布地氈上也是血跡斑斑,甚至還有個血腳印,水槽里有條被血浸透的抹布。

麗賽看著眼前的景象,感覺自己心臟越跳越快。她告訴自己,心跳加速是很正常的。看到血淋淋的場面,每個人都會有這種反應。更何況她已經緊張了一整天,有點神經過敏了。她提醒自己:別忘了,這種場面通常沒有眼睛看到的那麼嚴重。阿曼達一定是故意把血噴得到處都是。阿曼達那種戲劇化的誇張天性永遠會發揮得淋漓盡致。而且麗賽,比這更可怕的場面你又不是沒見過。比如說,阿曼達用刀子割肚臍那次就更恐怖。或者當年在克里夫磨坊時,斯科特發作那次也比這個更可怕,不是嗎?

「你說什麼?」黛拉問。

「我沒說話呀。」麗賽說。她們站在廚房門口,看著她們可憐的大姐。阿曼達坐在餐桌旁,低垂著頭,散亂的頭髮把臉都遮住了。哦,對了,餐桌也是桃黃色塑料桌面。

「你剛才明明說話了,你說沒事了。」

「好吧,沒事了就沒事了。」麗賽很不高興地說。「老媽以前說過,那些喜歡自言自語的人通常都很有錢。」而她確實很有錢,這要歸功於斯科特。她目前的資產大概在兩千萬美元左右。至於是兩千多萬,還是不到兩千萬,那就得看今天的證券市場行情,看看她手上的美國國庫債券和幾支股票今天行情如何。

只可惜,站在這裡看著血淋淋的廚房,就算你拚命想著錢也無濟於事。麗賽突然很好奇,阿曼達之所以沒用大便把廚房噴得到處都是,是不是只因為她沒想到。萬一哪天她心血來潮,突然想到可以用大便,那就真要謝天謝地了,不是嗎?

「你把刀拿走了嗎?」她輕聲問黛拉。

「當然拿走了。」黛拉忿忿不平地說……不過接著她也同樣輕聲說道:「可是,麗賽,她是用茶杯碎片割自己的,她趁我去尿尿的時候割的。」

麗賽也猜到,同時也盤算好了,她會儘快到大賣場買些新杯子。而且要買黃色的杯子,這樣跟整間廚房的色調比較搭配。不過真正的重點是,必須是塑料杯,最好旁邊還貼著「打不破」的標籤。

麗賽走到阿曼達身邊跪下來,想拉她的手。黛拉說:「她割的就是那裡,麗賽,她割了自己的手掌,兩隻都割了。」

阿曼達的手擺在大腿上,麗賽小心翼翼地把她的手拉起來然後翻過來。那一剎那,她突然皺起眉頭。傷口的血已經開始凝結,可是看到那血淋淋的畫面,麗賽的胃突然痛起來。眼前的景象又令她想起斯科特。她彷彿又看到那個夏日夜晚,斯科特從黑暗中走出,伸出血淋淋的雙手彷彿想要擁抱她。他那麼做是為了贖罪,因為他喝醉了,忘了他們的約會。老天,跟斯科特比起來,那個科爾算得上是瘋子嗎?

阿曼達斜著割破了自己的手掌,從大拇指下方一直划到小指下方,切斷了掌紋的感情線、智慧線、生命線。在麗賽的想像中,割第一隻手掌應該不難,可是她怎麼有辦法割第二隻手呢?阿曼達真是倒霉透了(根據傳說),反正不管怎樣,她辦到了。然後阿曼達繞著廚房晃來晃去,把血灑得到處都是,就像個把血當糖霜,把地板當蛋糕的瘋婆子——嘿,大家看!大家看!誰敢說自己是天字第一號神經病!我才是天下第一!阿曼達是天字第一號神經病,如假包換!而且就在黛拉去上廁所那一會兒工夫,她已經像擠檸檬似的擠了滿地的血。阿曼達,真有你的,你不但是天字第一號神經病,還是天字第一號閃電俠。

「黛拉,親愛的,這可不是繃帶和雙氧水能應付的。我們得送她去急診室了。」

「噢,真他媽的。」黛拉垂頭喪氣地詛咒一聲,然後又哭起來。

麗賽看看阿曼達的臉,她雖然披頭散髮,不過勉強看得到她的臉。「阿曼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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