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分 水庫 第二十章 追蹤結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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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南,往南,往 南。

過了奧古斯塔之後的第一個出口是加德納,格雷先生經過這裡時路面的積雪已經有所好轉,高速公路上雖然有不少融雪,但重新變成了雙車道。該換掉這部惹眼的清雪車了,一來不再有用它的必要,二來瓊西的胳膊不習慣駕駛這樣的大傢伙,已經累得酸痛。格雷先生並不怎麼關心瓊西的身體(也許格雷先生是這樣告訴自己的;但鑒於瓊西的身體能夠提供諸如「熏肉」和「謀殺」等令他意外的樂趣,很難讓他不產生幾分憐惜),而且畢竟還有兩百英里的行程要對付。他覺得,作為一個正當壯年的男人,瓊西的身體狀況似乎欠佳。其原因部分在於他經歷的那場車禍,但另一方面也與他的工作有關。瓊西是一位「學者」。所以,他對生活的物質層面關注較少,這讓格雷先生大惑不解。這些生物的構成是百分之六十的情感,百分之三十的感覺,百分之十的思想(格雷先生覺得,說百分之十也許還高估了他們)。在格雷先生看來,像瓊西這樣忽視自己的身體,不僅是任性,而且很愚蠢。不過話說回來,這不是他的問題。也不是瓊西的問題。不再是瓊西的問題了。瓊西現在進入了自己似乎一直嚮往的狀態:純粹的思想狀態。但從他的反應來看,在願望實現之後,他對這種狀態其實並不滿 意。

萊德躺在清雪車的地板上,痛苦地呻吟著,周圍都是煙頭、紙咖啡杯和揉成一團的零食包裝袋。它的身體脹鼓鼓的,肚子有水桶那麼粗。過不了多久,它就會放屁,然後肚子就會重新癟下去。格雷先生已經與在這條狗體內生長的拜拉姆建立了聯繫,因此可以監控它的孕育進度。

對他而言,這條狗扮演的角色將相當於他的宿主所知的「俄羅斯女人」。一旦這條狗被安置完畢,他的任務也就完成 了。

格雷先生的思想遊離出來,去尋找後面的人。亨利和他的朋友歐文已經完全消失了,就像廣播台停止廣播一樣,這可是件麻煩事。再往後是一行三人(他們剛剛經過紐波特出口,在格雷先生目前所在位置以北六十英里左右的地方),其中有個叫「珀利」的很容易聯繫。與這條狗一樣,那位「珀利」也在孕育拜拉姆,所以格雷先生可以清楚地接收他的信息。在此之前,他還能接收那群人中一個叫「弗雷迪」的信息,但現在「弗雷迪」消失了。他身上的拜拉斯已經死了。「珀利」是這麼說 的。

不遠處出現了一塊綠色的路牌,上面寫著休息區。那兒有個「漢堡王」,瓊西的資料將其確定為「餐廳」和「快餐店」。裡面會有熏肉,這麼一想,他的肚子頓時咕咕叫了起來。是啊,從很多方面來看,放棄這具身體會是一件難事。身體有自己的樂趣,的確有自己的樂趣。不過,現在沒時間吃熏肉了;該是換輛車的時候了。而且這一次要謹慎而 行。

通往休息區的出口分為兩條路,一條通往小轎車停車處,另一條通往卡車和客車停車處。格雷先生把橘紅色的大清雪車開進卡車停車處(在用力轉動大方向盤時,瓊西的肌肉微微發顫),看到已經有四台清雪車——跟他開的一模一樣——一字兒排開地停在那裡,不由得心中暗喜。他把車小心地開進那一排車盡頭的車位,然後關掉發動 機。

他用思想尋找著瓊西。瓊西還在那兒,守在他那令人不可思議的安全區里。「你在幹什麼呢,搭檔?」格雷先生喃喃 道。

沒有回答……但是他感覺到瓊西在側耳傾 聽。

「你在干什 么?」

還是沒有回答。可話說回來,瓊西還能幹什麼呢?他被關在裡面,什麼也看不見。不過他最好還是別忘了瓊西……瓊西還提出了那頗具誘惑力的建議,要格雷先生放棄使命——播種的使命——好好享受人間的生活。每隔一會兒,格雷先生就會冒出一個念頭,那是從瓊西的庇護所的門縫下塞出來的信。根據瓊西的文件,這種念頭被稱為「口號」。「口號」既簡單明了又一語中的。剛才的那一條說:熏肉僅僅才是開端。格雷先生也相信此話不假。早在醫院病房時(什麼醫院病房?什麼醫院?誰是馬西?誰要打針?),他就知道這裡的生活非常美妙。但是他的使命已經深深紮根,不可動搖:他要在這個世界上播下種子,然後死去。而如果順便還能享受一點兒熏肉,哦,那何樂而不為 呢?

「里奇是誰?是老虎嗎?你們為什麼殺了 他?」

沒有回答。但瓊西在側耳傾聽。聽得非常認真。格雷先生討厭他待在那兒。如同(這個比喻來自於瓊西的知識庫)骨鯁在喉。骨頭不大,不至於哽死你,但是會讓你很「難 受」。

「你可讓我惱火透了,瓊西,」他一邊說,一邊戴上手套,那雙手套是道奇車主的。也就是萊德的主 人。

這一次有了回答:彼此彼此,搭檔。所以,你幹嗎不去一個需要你的地方呢?趕快行動,馬上上路 吧。

「那可不行。」格雷先生說。他把一隻手朝狗伸去,萊德迫不及待地嗅著手套上舊主人的氣息。格雷先生給它發送了一個「安靜」的念頭,然後從清雪車裡下來,朝餐廳的一側走去。餐廳的後面會是「員工停車 處」。

亨利和另外那個人已經攆到你屁股後面了,笨蛋。都聞到你的汽車尾氣了。所以你儘管休息吧。想休息多久都行。儘管叫三份熏肉好 了。

「他們感覺不到我。」格雷先生說,並呼出一口氣(他的口裡、喉嚨里以及肺里的冷空氣非常怡人,令他神清氣爽——就連汽油和柴油的味道也十分好聞),「我感覺不到他們說明他們也感覺不到 我。」

瓊西笑了——居然哈哈大笑。走到垃圾箱旁邊的格雷先生不由得停下腳 步。

規則變了,我的朋友。他們接到了杜迪茨,杜迪茨可以看到路 線。

「我不明白你這話的意 思。」

你當然明白,笨 蛋。

「別再這樣叫我!」格雷先生吼了起 來。

如果你不再侮辱我的智商,我也許就不再叫 了。

格雷先生又往前走去,沒錯,轉過拐角後,只見有些車停在那裡,多半又舊又 破。

杜迪茨可以看到路 線。

沒錯,他知道這話的意思;那個叫彼得的也有同樣的能力,同樣的異能,儘管在程度上可能比這位奇怪的杜迪茨略遜一 籌。

格雷先生想到自己可能留下了一條被杜迪茨看到的路線,心裡有些不快,不過他還了解一些不為瓊西所知的事情。「珀利」認為,亨利、歐文和杜迪茨就在珀利自己以南十五英里的地方。果真如此的話,亨利和歐文就應該在後面四十五英里,即匹茨菲爾德與沃特維爾之間的什麼地方。格雷先生覺得這算不上是「可以聞到別人汽車尾氣」的距 離。

不過,仍然不可在這裡久留。

餐廳的後門開了。一個穿著制服——瓊西的文件將其確定為「廚師工作服」——的年輕人走出來,他拎著兩大袋垃圾,顯然準備扔進垃圾箱。這位年輕人名叫約翰,但朋友們都叫他「老粗」。格雷先生想,殺掉他一定會很開心,但是「老粗」看上去要比瓊西壯很多,更別提年輕得多,敏捷得多了。再說,殺人也有令人頭疼的副作用,尤其是會讓一輛偷來的車迅速變得毫無用 處。

喂,老 粗。

老粗停下腳步,警覺地望著 他。

哪輛車是你 的?

其實不是他的車,而是他媽媽的,這樣更好。老粗那輛銹跡斑斑的破車因為電瓶壞了停在家裡。他開了媽媽的車,一輛四輪驅動的斯巴魯。瓊西會說,格雷先生又擲出了一個7 點。

老粗心甘情願地交出了鑰匙。他仍然顯得很警覺(用瓊西的話說,就是「眼睛發亮,尾巴倒豎」,儘管格雷先生看不到這位年輕廚子哪兒有尾巴),但他的意識消失了。「魂游天外。」瓊西 想。

你會忘了這件事,格雷先生 說。

「好的。」老粗應 道。

接著幹活去 吧。

「當然。」老粗說。他拎起兩袋垃圾,再一次朝垃圾箱走去。等到他下班並發現媽媽的車不見了,一切可能已經結束 了。

格雷先生打開車鎖,坐進紅色斯巴魯。座位上還有半包炸薯片。格雷先生一邊把車開回清雪車旁邊,一邊狼吞虎咽地吃著薯片,吃完後,還舔了舔瓊西的手指。油膩膩的,真好吃。跟熏肉一樣。他把那條狗從清雪車上抱了過來。五分鐘之後,他重返高速公 路。

往南,往南,往 南。

2

這是一個喧囂的夜晚,音樂震天,人聲鼎沸;空氣中瀰漫著烤熱狗、巧克力和烤花生的香味;半空中不時升起繽紛的煙花。從安裝在斯特羅佛德公園的大喇叭里,傳來了強勁的搖滾歌曲,這首歌將夜晚的一切融為一體,凸顯出夏天的氣氛,猶如夏天自身的簽 名:

漂亮的寶貝,跟我兜風去 吧,

我們一起開車去阿拉巴 馬。

世界上最高的牛仔過來了,這是一個九英尺高的帕克斯·比爾 ,在燈火通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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