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分 水庫 第十九章 繼續追蹤

1

格雷先生喜歡盡情體驗人類的情感,格雷先生喜歡人類的食物,但是格雷先生絕對不喜歡排泄瓊西的糞便。他對自己排出的東西看都不看一眼,只是提起褲子,雙手有些哆嗦地把扣子扣 上。

天啊,你難道不擦一下嗎?瓊西問,至少把該死的馬桶沖一下 吧!

可格雷先生只想儘快從裡面出來。他把雙手放在水龍頭下沖洗了好一會兒,然後朝門口走 去。

瓊西看到州警推門進來,並不怎麼感到驚 奇。

「拉鏈忘了拉了,朋友。」州警 說。

「哦,真的。謝謝你,警 官。」

「從北方來的吧?廣播里說,那兒的動靜可不小。當然,不是所有的人都收聽得到。也許是外星人來 了。」

「我是從德里來的,」格雷先生說,「所以不太清 楚。」

「我能否請問一下,在這樣的一個夜晚,你來這兒干什 么?」

就說是朋友病了,瓊西想,但同時又感到一陣絕望。他不想目睹這一幕,更不想插手其 中。

「有朋友病了。」格雷先生 說。

「是嘛。好吧,先生,我想看看你的駕照和行 車——」

可這時州警卻翻起了白眼。他邁著僵直的大步,朝那面掛有僅供貨車司機淋浴使用的牌子的牆壁走去。他在那兒站立片刻,渾身顫抖著,想控制住自己……可緊接著就讓自己的腦袋狠狠地、一下又一下地朝貼著瓷磚的牆上撞去。第一下撞掉了警帽,到第三下時就開始流血,血先是濺在米色的瓷磚上,後來血流如注,順著瓷磚往下流 淌。

瓊西對此無能為力,只好伸手抓起桌上的電 話。

沒有聲音。格雷先生切斷了電話線,可能是在吃雙份熏肉的時候,也可能是在第一次作為一個人而拉屎的時候。瓊西與外界失去了聯 絡。

2

儘管很恐懼——也許正是由於恐懼——瓊西拿著戴薩特的浴巾擦著瓷磚牆上的血跡時,突然哈哈大笑起來。格雷先生查找了瓊西有關屍體隱藏和處理的資料,不期然找到一座豐富的礦藏。長期以來,瓊西對恐怖電影、懸疑小說和推理小說深有研究,幾乎可以說是這方面的行家。即使是現在,當格雷先生把血糊糊的浴巾扔在州警被鮮血浸透的制服的胸前——州警的外套被用來包裹他那撞得血肉模糊的頭部,在瓊西思想的一角,還在呈現《天才的里普利先生》中處理弗雷迪·邁爾斯屍體的畫面,不僅有電影版,還有帕特里西亞·海史密斯的小說版。其他電影中的類似場景也在同時浮現,那一幕又一幕看得瓊西頭暈目眩,就像從懸崖頂上往下看時一樣。最可怕的還不在於此。在瓊西的幫助下,天才的格雷先生髮現了一件比烤脆的熏肉和盡情體驗瓊西的憤怒之泉更讓他喜歡的事 情。

格雷先生髮現了謀 殺。

3

淋浴間的旁邊是一間更衣室。更衣室過去是一條走廊,通往貨車司機的寢室。大廳里空無一人。大廳的盡頭有一扇門,出了門就到了大樓的背後,那裡是一條大雪紛飛的死胡同,現在已經積了厚厚一層雪。積雪中立著兩個綠色的大垃圾箱。一盞帶燈罩的燈發出微弱的亮光,投下幾道閃爍的長影。格雷先生學得很快,他在州警的身上搜了搜,找到了車鑰匙。他還拿起州警的槍,放進瓊西風雪外套上一個帶拉鏈的口袋裡。格雷先生用那條血跡斑斑的浴巾抵住通往死胡同的門,以免門被鎖上,然後把屍體拖到一個垃圾箱後 面。

從州警駭人的強迫性自殺到瓊西重新回到後面大廳,整個過程只花了不到十分鐘。瓊西感覺身體輕盈靈巧,所有的疲勞感都一掃而光,至少眼下是這樣:他和格雷先生再次享受著欣快症所帶來的樂趣。對於這一次殺人,格里·安布羅斯·瓊斯起碼在部分意義上難辭其咎。不僅是因為屍體處理方面的知識,還因為在「這只是憑空編造」的糖衣下本能對於嗜血的慾望。開車的是格雷先生——瓊西起碼不用背上自己是主犯的重負——可他是引 擎。

也許我們的確該被消滅,瓊西想,而格雷先生此時又返回淋浴間,一邊走,還一邊用瓊西的眼睛尋找血跡,同時用瓊西的手玩弄著州警的車鑰匙。也許我們就該化成一簇在空中飛舞的紅色孢子。這樣也許最好,上帝幫幫我 們。

4

收銀機旁一臉倦容的女人問他有沒有看到過州 警。

「當然看到了,」瓊西說,「事實上,我還給他出示了我的駕照和行車證 呢。」

「從下午晚些時候起就不斷地有警察來,」收銀員說,「風雪無阻。他們全都緊張得要命。所有的人都是這樣。如果我想看看來自其他星球的人,我寧可租一盤錄像帶。你聽到什麼新消息了 嗎?」

「收音機里說完全是一場虛驚,」他回答,拉上外套拉鏈。他望著隔開餐飲區與停車場的窗戶,證實了自己早已看到的情景:一方面由於玻璃上的霧氣,另一方面由於外面的大雪,窗外的世界一片迷濛。這裡沒有人能看到他開走的是什麼 車。

「是嗎?真的?」她如釋重負,倦容也減少了幾分,而且顯得更年輕 了。

「是的。別急著去找你的朋友,親愛的。他說他得好好地拉一泡 屎。」

她皺起了眉頭:「他這麼 說?」

「晚安。感恩節快樂。聖誕快樂。新年快 樂。」

瓊西希望這些話中多多少少還有他的影子。試圖露出痕迹。以便引起注 意。

他正想看看是否引起了注意時,格雷先生讓他從收銀機旁走開了,他辦公室窗前的景象也隨之而變。五分鐘之後,他又回到高速公路上,開車往南駛去,州警巡邏車的防滑鏈「咔嗒咔嗒」地響著,使他得以平穩地保持每小時六十英里的速 度。

瓊西感覺到格雷先生遊離了出來,往後探去。格雷先生能觸及亨利的思想,卻無法進入——與瓊西一樣,亨利在某些方面也與眾不同。沒關係,亨利身邊還有個人,叫歐弗希爾或安德希爾。有了這個人,格雷先生就能很好地確定他們的方位了。他們在後面七十英里的地方,也許還不止……準備下高速嗎?對,準備在德里下高 速。

格雷先生進一步往後探去,發現了更多的追蹤者。有三個人……但瓊西感覺到那群人的主要目標不是格雷先生,而是歐弗希爾或安德希爾。他覺得這既難以置信,又不可思議,可事實好像正是這樣。而格雷先生則覺得正中下懷。他甚至懶得尋找歐弗希爾或安德希爾和亨利中途可能停下的原因 了。

格雷先生現在只想再換一輛交通工具,換成清雪車,如果瓊西的駕駛技術使他的操作不成問題的話。這會意味著另一起謀殺,但對越來越像人類的格雷先生而言,這算不了什 么。

格雷先生開始摩拳擦掌 了。

5

歐文·安德希爾站在山坡上,近旁就是那根從雜草中伸出來的水管,他看見他們把那個渾身都是泥巴、正睜大了眼睛的姑娘——喬西——從水管里拉出來。他看見杜迪茨(一個身材魁梧的年輕人,長著橄欖球運動員般的寬肩膀和電影明星般的迷人金髮)擁抱住她,並在她的臟臉上響亮地親了幾下。他聽到她說的第一句話是:「我想找媽 媽。」

對這幾個男孩子來說,這樣很好;沒有報警,沒有叫救護車。他們只是扶著她爬上山坡,穿過木柵欄的缺口,經過斯特羅福德公園(穿黃球衫的姑娘們走了,換成了穿綠球衫的姑娘;不管是她們還是她們的教練,都沒有注意到這群男孩或他們蓬頭垢面的戰利品),然後沿著堪薩斯街走到楓樹巷。他們知道喬西的媽媽在哪兒,還有她的爸 爸。

而且不只是林肯霍爾夫婦。孩子們回來時,卡弗爾家所在街道的兩旁停滿了車。是羅伯塔提議聯絡喬西朋友和同學的父母。她說,他們要自發搜尋,要在全鎮張貼尋人啟事。而且不是在不顯眼的偏僻角落裡張貼(德里鎮尋找孩子的啟事往往都是出現在那些地方),而是在人們一定會看到的地方。羅伯塔的熱情點燃了艾倫和赫科特·林肯霍爾眼中的一絲希 望。

其他的家長也積極響應——彷彿他們一直都在等待著這一呼籲。杜迪茨和朋友們剛剛出門(羅伯塔猜想是去玩了,而且並未走遠,因為亨利那輛舊車還停在車道上),他們就開始打電話,而等他們回來時,已經有二十多個人擠在卡弗爾家的客廳里,有的在喝咖啡,有的在抽煙。此刻正在對他們講話的人亨利以前見過,是一位名叫戴維·博克林的律師。他的兒子肯道爾有時跟杜迪茨一起玩耍。肯·博克林也患有唐氏綜合征,他是個挺不錯的孩子,但是跟杜迪茨不一樣。不過說到底,誰會跟杜迪茨一樣 呢?

孩子們站在客廳門口,喬西也在其中。她重新拿著她的大包,芭比娃娃全都裝了進去。她的臉上甚至勉強還算乾淨,因為比弗一看到那些車輛,就在車道上用自己的手帕幫她擦了擦。(當這大張旗鼓的熱鬧場面徹底平息之後,比弗才對他們說:「告訴你們吧,給那姑娘擦臉時,我心裡覺得怪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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